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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农民工的火车死亡之旅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10月20日16:55  南方人物周刊

  一个返乡民工因异样行为而被捆成一个“粽子”,直至死亡;另一个一直照顾他、目睹全过程的陌生人和基督徒则自责:如果我的勇敢早半个小时就好了

  本刊记者 卫毅 发自北京

  晚点的火车

  1291次列车停靠在台风“黑格比”扫过的广州秋雨中。列车计划在9月24日晚上8点28分从广州开往贵州遵义,此刻,它晚点了。

  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天,大批的乘客滞留在拥挤的广州火车站里,这其中包括成准强。在“十一”长假到来之前,34 岁的湖南青年成准强辞去了自己原来的工作,多年前从中国政法大学毕业之后,他一直在广州工作。他是一位基督徒,此次遵义之行是计划去看望“弟兄姊妹”。

  同样买了1291次车票的广西人王成江(化名)是要回到广西柳州。看到火车晚点未开,他有些着急。他去退票口退票,但退票的人委实太多,他只好继续等待。“像是冥冥中注定要上这趟火车。”

  在广州火车站匆忙的人群中,有四个人也在等待。他们是贵州人,其中的一位叫曹大和。倘若曹大和能乘着火车顺利到达终点站的话,他将在11天之后的10月5日度过自己的30岁生日。

  曹大和来自遵义仁怀。在家乡的村子里,他有父母、哥哥和弟弟。他的妻子熊堂莲为他生下一女一男,年幼的小儿子至今仍未断奶。

  在这个穷僻而多山的村子,三个弟兄只有三分地,这三分地上生长出的粮食尚不能满足家人一年的腹中之需。“一年快过去的时候,总还要买点粮食才够自家吃。”曹大和的弟弟曹大军说。曹大军现在福建晋江打工。

  家庭的贫困让曹大和只读到一年级就不再念书,学历最高的曹大军也未能读完初中。除了大哥一直留在家乡外,曹大和与曹大军都不是第一次出远门打工。

  在曹大军眼中,二哥曹大和是勤劳而老实的乡下人。贵州家中房屋的修葺需要钱,曹大和想到了再次出门打工。于是,他坐了30多个小时的火车从贵州来到了广州。

  曹大和的妻子熊堂莲回忆,曹大和到达广州之后还是好好的,因为他曾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我到了。

  但事情很快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状。他的老乡说,曹到广州的建筑工地上才打工一天,就开始时不时地大叫,甚至一个人乱跑到高速公路上。“他以前身体好好的,没出现这样的问题。”曹大军说。和曹同去广州的老乡联系了曹的贵州家人,家人拜托这些老乡,还是将他带回贵州吧。

  雨夜漫长

  1291次列车在晚点两个小时之后,从湿漉漉的轨道上开出。成准强、王成江、曹大和都坐进了6号车厢。6号车厢并没有坐满人,显得宽敞。王成江说,那天,车厢里大都是民工模样的乘客。这是行驶缓慢的绿皮车,尽管没有空调,但窗户是可以打开的,“黑格比”台风带来的凉意让坐在车厢里的人并无太多憋闷之感。

  火车开出不久,被夹在两个人中间的成准强就换了一个位置,从106换到了103。而他旁边不远处就是曹大和与他的老乡。

  接着,成准强听到了较大的说话声。“也没在意,可能火车上总有一些人说话声比较大。”这些用贵州方言发出的喊声来自于曹大和,他不时地站起来,说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语。

  多次之后,成准强感到了奇怪。他想这也许就是以前从报纸上看到过的报道:有的人在坐火车时会出现癫狂的情况。

  曹大和只是在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叫几声,并未走出过他的座位,也没有要破坏东西的意思。“他要是乱砸东西的话,我早就到其他车厢去了。”王成江说。

  坐在附近的成准强凑近看护着曹大和的老乡:他会不会打人?曹的老乡说:不会。

  由于曹大和还是不时地站起来,有的乘客不耐烦地说一句:把他捆起来算了。

  坐在6号车厢里的王成江最听不惯对人用“捆”这个字。“对一样东西可以说‘捆’,但对人就不能说‘捆’,不要随便把一个人就捆起来。”

  王成江在广州打工多年,他说他看见过多种多样的“捆”。

  “看得太多了。”几年前,从外地来广州打工的王成江曾因为没有暂住证而被收容。他和一群人像劳改犯一样插了一个星期的塑料花,吃着只漂着几片菜叶的汤水。“跟猪吃的差不多。”他的朋友找到一些关系,花了680块钱把他赎了出来。在彼时的广州,没有暂住证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一个叫孙志刚的湖北青年曾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列车继续前行。有乘客做出异常举动的消息传到乘警那里。

  “他们来到之后大概一分钟吧,就决定把曹大和给捆起来。”成准强说。

  捆绑曹大和的工具是黄色的胶带。正如曹大军所说,自己的哥哥是一个老实的农民。成准强亲眼看到,当列车长要捆曹大和的时候,曹身体挺直,双臂下垂并拢,配合列车长捆自己。这一次捆得并不是很紧,只是在胸前和胳膊处简单缠了三圈。

  “如果他真是极度疯狂的人,这样几条胶带怎么能捆得住他呢?”成准强反问。

  胶带的简单缠绕显然没有阻止曹大和的叫声,甚至在加剧这样的叫声。

  列车长第二次走来的时候,觉得捆得不够结实,他转头再去拿来胶布,又给缠了几圈,这一次,胶带缠绕的部位包括曹大和的手腕和脚踝。成准强对此提出了抗议,但列车长并没有把他的抗议放在眼里。

  曹大和没有太多活动的余地了,他整个身子躺到了火车的座位上,喊的声音更厉害,持续的时间也更长。

  成准强离开自己的座位,坐到了曹大和的对面,“看能不能帮助他。”

  被捆得紧的曹大和不停地在挣扎,身上不断地在冒汗。成准强不时地给他擦汗,还给他喂了橘子。成和曹一直说着话,希望曹能安静下来,这样的话,列车长就可以早点去掉他身上的胶带。“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成对曹说。

  曹则一直在向成哀求,尽管成不能完全听懂他的话,但他知道,曹希望自己身上的胶带能被解开。成想再去找列车长,但发现此时已经是晚上12点多了。25日早上之后的成准强一直无法摆脱自责:要是早点解开这些胶带呢?

  曹大和就这么躺在6号车厢的椅子上,间歇性的呼喊或强或弱地传荡在车厢中。成准强就坐在曹的对面,一整夜都如此。整个夜晚,成准强只是打了一些短暂的瞌睡。

  夜里,王成江被尿憋醒,他在上厕所的时候经过他们的身旁,他看得到这个哀号的曹大和与一直守在旁边的成准强。 “刚开始还以为成和他们是老乡,后来知道不是,我挺佩服他(成准强)。”

  多天以后,王成江也在自责。他在天涯论坛发帖形容自己:就像是鲁迅笔下的看客。“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同时,我们每个人都可能会是受害者,包括列车长,换到另一个环境的话,能保证他就不会成为曹大和吗?”王成江说。

  那天晚上,细雨从1291次列车窗外飘进来。躺在座位上的曹大和头靠车窗,细碎的雨点打在了他的脸上,成准强看到了,为他拭去雨水,关上车窗。火车逐渐离开广东,台风在减弱,夜色越发浓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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