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不与官斗。

　　简简单单5个字，千百年来，却有无数人因循着这条古训本分而谨慎地守着自己的日子，即使遭遇不公，即使心有不甘。

　　温州苍南县舥艚镇农民包郑照当然也知道这条古训。在他60年的人生岁月中，他也一直遵循着这条生活准则，老实巴交，与世无争。

　　但在1988年8月25日这天，已年逾花甲的老包却颠覆了自己的生活准则。他生平第一次和人对簿公堂。

　　这一次惊天动地：他把“县太爷”告上了法院。

　　“农民状告县政府”。全中国的目光都因此汇聚到了舥艚那个小渔村。那个“离经叛道”的包郑照也因此走进了历史。

　　事隔20年之后，中国的变化翻天覆地。如今，每年发生的“民告官”案接近10万件。

　　2008年2月25日，本报记者来到舥艚，被誉为“我国民告官第一人”的老包早已离世而去。但尘封的历史还是被我们再次打开。

　　老农起诉政府 县长站上被告席

　　老包下定决心

　　“那我们就告到底”

　　“事情不能就这么完了，我们得找个说理的地方。”房子被拆掉之后，老包闷闷地抽了半天水烟，突然红着双眼对全家人说。

　　这句话斩钉截铁。

　　老包没什么文化，幸好他的儿子包松村原是镇里的干部，懂点法律，于是“说理”的事自然落在了儿子头上。不久，包松村受父亲之命到温州，向市政府各方面反映此事。

　　“老包，你就不要再搞这么多事了，这县政府都是执行市政府的命令，你咋告得翻嘛。”很多人都劝老包放弃。

　　果然，包家在市里“讲理”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但在温州的日子，包松村遇到了一个律师，被律师挂在嘴边的法律给了他很多启发。

　　从温州回来后，包松村准备再做最后的努力，他找到了县长，“黄县长，我不甘心啊。”

　　“县政府认为你家的房屋是违章建筑，你非说不是，两边都不能说服对方，只能找个中间人来断公道。你实在不甘心，就到法院告政府嘛。”面对倔强的老包，县长黄德余也没了更多的办法。

　　黄德余没想到的，这句话深深烙进了老包心里，最终县政府真的被包家推上了被告席。

　　“我想跟县政府打官司。”包松村的这个决定立刻在家中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很多兄弟姐妹都不太赞成起诉政府，怕不仅得不到好果子，反而今后会被“穿小鞋”。

　　“我们告了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不告连希望都没有。”包松村至今仍记得自己当时的话。说完，全家人都看着老包。

　　老包抽着闷烟，沉思半晌后，一拍手，猛地说：“那我们就告到底。”

　　县长亲自出庭

　　“我是被告。被告！”

　　“老包，民不与官斗，你怎么能跟政府打官司呢？”起诉后，很多人在很多场合劝说老包甚至威胁他放弃。但老包一直硬挺着。

　　不久，温州中院来了传票，在苍南县最大的建筑———县电影院公开开庭审理此案。法院立案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

　　新华社、人民日报等媒体迅速介入。舆论的关注，在县里引起不小震荡。县里多次召集会议商量县长是否出庭。根据法律，黄德余作为县长可以出庭应诉，也可以将案件完全委托给律师。很多县领导都认为，黄德余代表着政府形象，说错一句话都会被当成话柄，还是不出庭为好。

　　“我当时把官帽看得很轻，而且一心一意为百姓做事，有什么不敢出庭的？”黄德余回忆，他要出庭的消息见诸报端后，很多干部写信给他，让他一定要把官司打赢。当时舆论普遍偏向包家。黄德余的压力可想而知。

　　1988年8月25日，开庭的日子，电影院前的广场人山人海。由于没有入场券，双方的亲友团、来旁听的群众，大多没能进场，都聚集在电影院门口。开庭前，黄德余镇定地走到电影院广场，很多干部都热情地和他握手寒暄。走到门口时，黄德余被门卫拦住。旁人说：“他是县长。”黄德余一抬手道：“我是被告。被告！”

　　老包抽着水烟，吧嗒吧嗒地走上原告席，对面坐的是曾经只能仰视的县长。

　　庭审中，县政府的律师提到，包家一家都是居民。包松村立即抓住对方这一错误“大做文章”：“我们一家本是农民，现在县政府都说我们是居民了，这场官司也就值了。这话是代表政府的，一定要算数。”

　　此后，包家的律师哭着说，房子被拆后，包家无家可归。黄德余也趁势出击。“眼泪是不能代替法律的，如果不拆你的房子，堤坝出事了，洪水进来要哭的就不仅是包家，而是苍南县几十万群众。”法庭审了一整天，最后判决包家败诉。二审法院维持了原判。

　　老人临终留言

　　“打了这场官司，今生已无憾”

　　包松村说，当时还没有行政诉讼法，他们的案子还是按民事案件处理的。第二年，国家出台了行政诉讼法，“民告官”才首次被纳入法制正轨。讲到这点，包松村一脸骄傲。

　　官司结束后，黄德余主动走过来和他们握手，并承诺，不论官司胜败，他们一家仍是苍南县公民，今后政府仍会为他们服务。后来，领导确实没有为难包家。

　　因为那场官司，包家在温州甚至全国名声大振，媒体争相采访，老包也走进了中央电视台《今日说法》的演播厅。老包说，好多人花钱都请不来《今日说法》，他一个农民不仅被请去做了节目，还和好多部长级的高官握了手，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2002年，老包因病去世，去世前，老包说，打了这场官司，今生已无憾。

　　而当年的县长黄德余后来历任温州市纪委书记、温州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现已退休在家。黄德余说，他很高兴能和包家打这场官司。他说，他很佩服老包的胆识。

　　建立法治国家

　　我们正在路上

　　1978到2008年，中国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对于行政法律的发展，记者专访了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宪法与行政法教授莫于川。

　　莫于川介绍，改革开放30年来，我国行政法发展以及政府法制建设大致经历了1978年到1988年的恢复起步阶段，1989年到1998年的规范化发展阶段以及1999年至今的全面发展阶段。从全面恢复法律尊严，到不断规范政府行政权力，再到行政法制的全面发展，我们国家正在法治政府的道路上步步前行。

　　1989年4月4日，行政诉讼法出台，正式确立政府行政将受到法院司法审查的制度。从此民告官的行政诉讼和刑事诉讼、民事诉讼一起成为我国三大诉讼种类，民告官进入法制正轨。

　　1996年3月17日，行政处罚法出台，规范了政府行政处罚行为，之前群众反映强烈的乱罚款现象逐渐改观。

　　1999年3月5日，99宪法修正案出台，“中华人民共和国实行依法治国，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写入宪法，首次将法治和依法行政提到宪法高度。

　　1999年4月29日，行政复议法出台，行政机关内部纠错机制建立，受到政府不法侵害时，公民救济渠道拓宽。

　　2000年3月15日，立法法出台，明确了各级行政机关的立法权限。此后又陆续出台配套文件，使行政立法权纳入法律规范。

　　2003年5月12日，在“非典”影响下，我国迅速出台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条例，开创了行政应急法律先河。从此，行政应急法律制定进入加速期。

　　2004年3月4日，04宪法修正案出台，“国家尊重和保障人权。”写入宪法，首次在宪法层面，提出尊重和保障人权。从此，以人为本，维护人权的行政法律迅速增多。行政法制又朝着保障人权方向飞速发展。

　　2004年3月22日，国务院出台《全面推进依法行政实施纲要》，体现出国家在依法行政上的巨大决心。

　　2007年1月17日，政府信息公开条例出台，公民知情权得到极大提高，政府透明度、公民对政府监督可能性都有很大提升。

　　2007年5月29日，行政复议实施条例出台，全面细化了行政复议条例的规定，加强了政府自我纠错机制的作用。

　　现在，我国正在研究行政程序法律制度，相信不久的将来，行政程序法将出台，届时，全面的行政法制将基本建立。本报记者 李凌鹏 摄影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