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实录

　　阳光终会到来

　　-口述人：张思之

　　-身份：北京律协前副会长

　　聂树斌案是我主动要求介入的。这是我从业几十年来的第一个例外。

　　同样，聂案的胶着，也是我从业生涯中的一个意外。

　　聂树斌于1995年4月27日被执行死刑。

　　10年后，犯下多起强奸杀人案的王书金落网后交代，自己在同一地点做了情节相同的一起案件。2005年1月19日，河北警方押解王书金指认作案现场时，他对现场的细节陈述，诸如“现场扔下一辆女式自行车”等，与聂树斌案当年的现场勘察笔录完全一致！

　　那一年3月，《河南商报》披露了上述情况，并首先对“一案两凶”提出质疑。一时间，国内舆论哗然。

　　我把这个案子的意义，归结为一点：此前下放至各省高院的死刑核准权，应该收归中央。否则，自己二审判决死刑，然后自己再核准死刑的程序，将令国家对死刑三级审核的制度设计，沦为空谈。

　　此刻，在河北，聂树斌母亲却陷入申诉无门的境地。

　　河北的一位李律师帮聂母草拟了一份《刑事申诉书》，但因不能提供当年的判决书，审判聂树斌死刑的两级法院以不合手续为由，拒绝立案。聂母以当年判案之初就未发判决书为由申请补发，也遭拒绝。她转求当年辩护律师为自己抄一份，但对方告知“工作调动、档案不存”。紧跟着，李律师声明退出聂案申诉代理，缘由语焉不详。

　　依据常规揣测，我想，大约对方受到了来自权威部门的施压。

　　多年来的律师生涯，令我深知，由当地律师承办此类诉讼案件，难度更大。我理解他的苦衷，但我坚持认为，聂母的申诉于法有据，于情合理，不可以让这样的含冤平民处于无助状态!

　　虽知难度甚大，自思还不至于无所作为，我愿一试。

　　北京的一个茶室内，在央视一位年轻朋友的引荐下，我第一次见到聂母。

　　听完聂母的叙述，我们达成共识：第一步工作是，拿到聂案的判决书，以便提起再审；不再接受媒体采访，让事件在法律的理性轨道内运行。

　　但谁也没有想到，简单的判决书问题，成为横在申诉之路上的一个大石头。河北法院始终拒发判决书，理由是“当年法律无此规定”。

　　此前，河北省政法委一位负责人曾发出指示，在聂案没有彻底搞清楚之前，不会忙于对(真凶)王书金的起诉、判决。但这时候，王书金杀人案已开庭审理。法庭上，公诉方的指控罪行中没有玉米地奸杀案，但王主动供认。法院一审未作认定后，王随后提起上诉，要求：“确认自己为真凶，否则良心难安！”

　　这起堪比罗生门的奇案，孰是孰非，需要司法系统来据实考量。

　　然而不幸的是，王案的审理，并未推动聂案的申诉进程。因为法院坚持不发判决书这个小小的程序问题，聂案始终游离在司法程序之外。

　　万般无奈之下，我给最高法院的一位主管副院长写了一封信：“聂家务农，社会底层，失子之后境况恶劣，今得一线希望，竟又申诉无门。作为律师，力微笔轻，帮助乏术，实感愧疚。转念问题总得解决，可否依据监督程序(聂

　　母已向最高院申诉过此案)予以审查。”信发于2006年10月12日，宛如泥牛入海。苦了聂母，自此不断往来于河北高院、最高法院之间，严寒酷暑，从未停息。

　　延至2007年7月，突然之间峰回路转，聂母几乎同时从两个渠道收到了两份内容一致的聂案一、二审判决书。

　　这不啻于喜从天降！我们针对判决书中的瑕疵与重大疑点，正式草拟了一份《申诉状》，于去年8月2日呈请河北高院立案再审。文中，我们重点说明:即使未发生真凶落网的情况，高院对于聂案的判决书，也缺乏有力的论据，应该归于无效。

　　胶着再一次来临。河北高院收下《申诉状》，但并不明示是否“立案”。

　　聂母每月催一次，但从未得到过明确的立案答复。于是，她转而申请最高法院立案再审。

　　去年11月5日，最高法院立案庭终于致函聂母：“根据分级处理申诉案件的规定，已函转河北省高院处理。”11月21日，征得聂母同意，我以她的名义上书河北高院称：“考虑到贵院将根据最高院指示精神，或能于近期立案再审聂树斌案，特请求给予指示：申诉人应如何配合？本人委托的律师又应如何介入？”

　　信的末尾，聂母称“我们全家对贵院的公正执法满怀信心”。迄今为止，聂母获得的均是千篇一律的“再等等”。

　　面对聂母的情急，我告诉她，宜接受法官建议，“再等等”。王案至今尚未草草下判，杀人灭口的疑虑，应属无稽之谈。应该给予法院更多的思考时间，他们也许有许多绕不开的关系需要协调！

　　等到何时才为适度？我无法给聂母一个答案。但作为律师，我相信，聂母期待的阳光，一定会到来。

　　本专题与新浪网合作 本报记者 王阳 记者 王俭 摄

　　中国律师业大事记

　　□1979年

　　9月，中共中央颁布名为《中共中央关于坚决保证刑法、刑事诉讼法切实实施的指示》的64号文件，恢复法治。

　　□1980年底

　　公审林彪、江青两个反革命集团，10名律师获聘为被告人辩护。

　　□1983年

　　7月，法律顾问处更名为律师事务所，中国第一家律师事务所在深圳蛇口挂牌。

　　□1986年

　　9月，第一届全国统一律师资格考试开考。

　　□1993年

　　司法部发布《关于深化律师工作改革的方案》，与国际惯例接轨的合伙制律所出现。

　　□2007年

　　新修改的《律师法》将律师界定为肩负“当事人合法权益的维护者，法律正确实施的维护者，社会公平和正义的维护者”三项使命的特殊工作者。

　　记者　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