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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舒泰峰北京报道
建立自贸区如“搞对象”,在WTO这个“大池子”里互相认识后,互有好感的转入单独接触,经过一段时间的互相 了解,如果双方都觉得合适,便喜结连理
如果你精通中医,或者厨艺精湛,或者武艺超群,或者在计算机、汽车修理等方面有一技之长,那么只要你愿意,从 今年10月1日起,你就可能获得去新西兰挣取高薪的机会。
这一天,《中新自由贸易协定》正式生效,按照这份协定,新西兰为中医、中餐厨师、中文教师、武术教练、中文导 游等5类中国特色职业提供800个市场准入机会;确保计算机应用工程师等20类技术性职业的中方人员得到至少1000 个无需劳动力需求测试的市场准入机会。
如果你的年龄介于18至30岁之间,并且拥有高中以上学历,同样能因为这一协定而获益。根据两国达成的《假期 工作机制安排》,新西兰每年将为1000名18至30岁的中国青年提供为期1年的赴新勤工俭学的机会。
“目前已经有一批技术人员赴新西兰就业。而就在协定生效当天,就有一位北京的女大学生获得了假期工作许可。” 商务部国际经贸关系司相关人士告诉本刊记者。
“自由贸易区”,这个对普通人来说尚显陌生的词汇,正在带来更多变化,只是人们并不一定知道。
热带水果山竹最早进入中国时卖98元一斤,而现在只要十几元钱——这得益于中国-东盟自贸区安排;在沃尔玛超 市,人们发现来自智利的葡萄酒越来越多,相比于法国、意大利葡萄酒,智利葡萄酒堪称物美价廉——这得益于中国—智利自 贸区安排……
自2003年签署内地与港澳更紧密经贸关系安排(CEPA)以来,我国的自贸区版图迅速扩大。迄今,正在或已 经与30个国家和地区建立自贸区13个,涵盖2007年我国外贸总额的四分之一。
“这不是普通的对外经济业务,而是一种战略上的需要。”商务部国际经贸关系司司长俞建华说。2007年10月 ,中共十七大报告提出要“拓展对外开放广度和深度,提高开放型经济水平”,并具体要求“实施自由贸易区战略”。
专家指出,参与自贸区建设,意味着中国进入了深度开放时代。
谈判“跟菜市场买菜的老太太一样较真”
李女士对山竹有强烈的爱好,“98元一斤的时候就买来吃”。不过她与一般消费者不同,她的身份是商务部国际经 贸关系司官员,中国东盟自贸区以及中国新西兰自贸区项目正是由她所在的部门负责。尤其是后者,她全程参与了谈判。
中新自由贸易协定于今年4月7日在北京正式签署,这是中国与发达国家签署的第一个自由贸易协定。李女士说,这 是一个“全面的高质量的”协定,“新西兰人评价说,这是他们在1983年与澳大利亚签署协定之后20多年来达成的最有 分量的协定”。
“最早是新西兰提出意愿,希望与中国签订一个包括货物、服务与投资各方面的全面协定。”这位官员说。不过,达 成协定的过程并不轻松。谈判于2004年11月由胡锦涛主席与新西兰总理克拉克共同宣布启动,经过3年15轮磋商,于 2007年12月最终结束谈判。
所有谈判都是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李女士的同事曾经形容她“跟菜市场买菜的老太太一样较真”。中新双方各有顾 虑,新西兰担心中国的汽车零部件会对他们产生冲击,而中方则担心新西兰的乳制品会对我国农牧业有影响。
“对我国一些牧民来说,一头奶牛相当于一个小金库,孩子上学、结婚全靠它,这种影响我们不得不考虑。”李女士 说。评估的结果,中方认为除了中国,新西兰乳制品还有很多其他出口市场,因此不会对中国造成过大的冲击。
不过,在最终的协定中,中方仍然第一次使用了WTO中期审议机制。按照协定,中方应于2019年1月1日前取 消奶粉关税。但根据中期审议机制,在2013年关税减让实施后,2014年关税减让实施前,货物贸易委员会可以评估之 前的关税减让造成的进口增长是否在总体上对中国奶业造成了负面影响。
而对于中国的汽车零部件和纺织等强项,新西兰设置了一个过渡期,用9年时间实现零关税。
谈判不仅需要知识和智慧,还需要毅力和体力。“有时甚至延续到夜里11点多,双方为一些表述争论不休。”李女 士说,中新之间的谈判原本预计在第14轮结束,结果谈到第四天仍然未达成一致,“他们的首席谈判是哭着离开会场的”。
已经加入了WTO,为何还要搞自贸区
俞建华司长经常被人问及这样一个问题:既然我们已经加入了WTO,为什么还要搞自贸区?
他将WTO比喻为一个“大池子”,“150多个成员就像150多个运动员,有高有矮,要把池子里的水加深很难 。”原定于2005年1月1日前结束的WTO多哈回合谈判的无限期中止,是“大池子”理论的最有力证明。“相对来说, 自贸区就如同‘小池子’。‘大池子’转不动,于是大家就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小池子’里边来。”
以自贸区为主的区域经济一体化,是世界经济发展的一个最新的潮流。俞建华说:“截至2008年9月,向WTO 通报并仍然生效的各种区域贸易安排已达223个,其中80%是近10年间出现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美国对东亚区域合作持怀疑、谨慎甚至是忽视的态度。但是,观察者发现,从2005年起,美 国对东亚区域合作的态度由“战略忽视”一下子转为“积极介入”。
美国不断深入与东盟整体的自贸谈判,还积极开展同泰国、马来西亚的自贸协定谈判,与柬埔寨签署了《贸易与投资 框架协议》,与越南签署了《双边市场准入协议》,并与新加坡、文莱、新西兰及智利进行商谈,建立可能实行的区域经济体 ——亚太自由贸易区(FTAAP)之自由贸易协议。
2007年4月,美国宣布与韩国正式达成自由贸易协定,被舆论认为是美国在东亚经济整合圈的边缘上,抢先突破 了一个缺口。
日本也是如此。近年来,与新加坡、马来西亚、澳大利亚、东盟均建立了自由贸易区,与韩国的自贸区也在谈判当中 。
俞建华用“有声有色”和“风起云涌”来形容自贸区“小池子”里的动静,“自贸区是排他性的,区域外的经济体无 法得到其中的优惠安排。如果不参与,中国就会被排除在外,变成一个孤岛。”
冷战之后,东南亚曾经盛行中国威胁论,一开始是“中国填补真空论”,90年代中期是“中国军事威胁论”,而到 了世纪之交则表现为“中国经济威胁论”等。而此时的东南亚经过金融危机,经济仍然疲弱无力。在这个背景下,2002年 11月4日,我国与东盟签署了《中国-东盟全面经济合作框架协议》,决定在2010年建成中国-东盟自贸区。
“当时有一种说法,就是中国会把给东盟的投资抢过来,会把大量的出口产品倾销到东盟去。”原中国加入WTO首 席谈判代表、现博鳌亚洲论坛秘书长龙永图回忆说,中国的目的就是消除东盟的担心,“中国要证明这种说法是错误的,我们 应该和东盟加强经贸合作,使得东盟能够分享中国改革开放的成果。”
中新自贸区协定的签署,进一步引起国际舆论的广泛关注。《福布斯》杂志发表评论称,中国与新西兰达成了具有里 程碑意义的贸易协定,使中国在自由贸易的奥运会上拿到了第一块重要的个人金牌。中国正在建立自己的双边贸易伙伴俱乐部 。
建立自贸区好像“搞对象”
对于自贸区,人们最大的担忧是降低关税后是否会对本国的产业产生冲击。俞建华说,根据经验,世界上没有哪个国 家或地区是因为加入了WTO或者区域经济一体化组织而使自己的某个行业遭到了毁灭性打击,“新西兰不再生产男式皮鞋和 衬衫,但那是一种主动放弃,他们只是在寻求比较优势。”
有人将结自贸区比喻为“搞对象”,在WTO这个“大池子”里互相认识后,相互感兴趣的转入单独接触,经过一段 时间的互相了解,如果双方都觉得合适,便喜结连理。
由于对象单一、目标明确,风险就容易控制,这就是俞建华总结的自贸区的优势——“对象可选”、“风险可控”。
据悉,目前有50多个国家和地区,相当于WTO全部成员的三分之一强,希望与中国展开自贸区谈判。这当中如何 取舍?商务部副部长易小准曾对谈判对象的选择标准这样定位:战略意义突出、经济互补性强、市场规模大或者资源丰富、推 动和谐发展效果显著。
中国也非常注重示范效应。新西兰在中国贸易伙伴中排名颇为靠后,但它是第一个与中国缔结此类协定的发达国家, 这将对其他发达国家产生推动。商务部人士介绍,中新自贸协定签署后,中国与澳大利亚的谈判正在加速。
智利是第一个与中国缔结自贸协定的拉美国家,这个单程飞行就需28个小时的国家,现在与中国之间已经架起了一 座跨太平洋大桥,“而且不收过桥费”。“与智利谈相当于跟整个拉美谈,秘鲁、哥斯达黎加在此后就向中方表达了谈判的意 愿,这也促成了‘中国机遇论’在拉美的流传。”商务部国际司综合处官员告诉本刊记者。
目前,中国与辐射中东地区的海湾合作委员会(包括沙特、阿曼、阿联酋、卡塔尔、科威特和巴林6国)、澳大利亚 、冰岛、挪威等国的谈判也在进行中,与印度、哥斯达黎加的自贸区联合研究,即“预谈判”已经完成,与韩国的联合研究也 取得了积极进展。
走向深度开放
对外开放走到今天,自贸区战略与之一脉相承,并被视为发展方向。
上世纪70年代,对于迫切需要重整秩序、重建经济的中国来说,机遇来了——经济全球化进一步深化,中国比较容 易地建立了与西方市场的联系,“这实际上得益于全球贸易自由化进程”。
1979年,我国设立深圳、珠海、汕头、厦门经济特区。“这是方向性的变化,”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对外经济研 究部副部长隆国强说,“那时候我们以吸收出口导向型的外资为主,希望借此创汇。”
1986年,我国作出了申请恢复关贸总协定(GATT)缔约国地位的决定。1995年1月,世界贸易组织成立 ,从当年7月起我国复关谈判转为加入WTO谈判。“这是重大标志性动作”。
15年的艰苦谈判于2001年11月10日结出果实。同时,“挑战和机遇”也被反复讨论,而以开放、接轨促动 国内的改革,是当时人们的一大期许。
事实是,加入WTO时的热望似乎并未很快落实。多边谈判进展缓慢,双边于是成为自然的选择。隆国强说:“其实 目标是一致的,都是贸易投资自由化。”
从历史脉络上进行观察,俞建华司长评价说,自贸区战略是国家开放战略中指向未来的重要部分,“是开放的深化或 者说深度开放”。这个开放逐渐深化的过程,与世界经济的发展潮流相契合。
这也是一种现实需要,不如此就难以进一步突破某些束缚。商务部研究员梅新育曾撰文指出,中国要直接在WTO框 架下确立符合中国利益的某些规则,尚且实力不足,但完全有力量在某些双边和区域经济组织内部做到这一点。
他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议定书》第15条规定,中国自入世之日起15年内其他缔约方可以不视之为市场经济体 ,这项条款加大了中国出口企业的风险。“在当前情况下,中国无法直接取消这项极为不利的条款,消除其不利后果的最佳策 略就是通过区域、双边经贸协定,规定不适用这项条款,绕开它。”梅新育说。
俞建华说,自贸区的谈判需要一个积累过程,要不断提升国内市场的应对能力和产业安全,“我们从来没有封死过, 只跟谁谈或不跟谁谈。但是如果一开始就选择欧美国家,他们的要求很高,难度会比较大。这有个客观规律在里边,循序渐进 吧!”
“加入WTO并不是开放的终点,”曾经参与加入WTO谈判的俞建华告诉本刊记者,在进行繁难的自贸区谈判的同 时,他们也经常要花大量精力与国内各方协调,“温总理说开放也是改革,现在开放依然是进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