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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区民警走过阴霾

  本刊记者/逸西 邓敏

  提要:灾难过了,我们还活着,不能再想更多地震带来的伤感事了,收拾心情,朝前走吧!

  人物背景:

  汶川大地震第二天,她带着武警官兵,翻山越岭冒着余震和塌方的危险,徒步挺进汶川。她饥饿难忍,向当地村民讨 要半碗吃剩的面条维系生命。她带着数百名灾区群众,靠喝别人喝过的矿泉水走出汶川。她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两个老人的女 儿,同时也是都江堰市公安局网监大队的一名普通女民警。她叫苏焰,今年45岁。

  不愿记起的时刻

  2008年5月12日,都江堰的天空和往常一样,太阳还没有出来,但云彩有点多。

  一大早,我来到公安局9楼办公室打开电脑开始工作:上网搜索、整理、分析和汇总网络信息。

  我从来不减肥,但“5·12”那天,我去买了一瓶善存片,吃了一粒,中午有人叫我吃饭,我没去。哪知,这一饿 ,就是几天没有吃。

  地震发生后,大家很快汇集到大门前的幸福大道上,人还未站稳,又发生了几次强烈余震。

  人群中,迅速传着各种地震信息。我脑海一片空白,想起在汶川读书的女儿,在映秀工作的弟弟,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

  “集合了!”随着喊声,大家站好队,我在前面,看见副市长兼市公安局局长的夏天,手持喊话器喊道:“同志们, 现在是群众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公安民警一定要镇定!”

  我镇定不起来,泪水一个劲往下流。我听说地震把新建小学、聚源中学和中医院都震垮了。我们集合完毕马上出发, 去参加抢险救灾工作。我被分到新建小学。

  我们跑过幸福大道和建设路时,全是受伤惊恐的人们,中医院和水电十局医院门外、地上和公路上都躺满了受伤的群 众。四处一片呻吟,一片忙碌。

  到了新建小学,我看见那栋4层高的教学楼变成了一堆钢筋水泥废墟,慌乱的家长、老师和群众在废墟前不知所措。

  我碰见一位女邻居,她告诉我废墟里有她的外孙,我安慰她几句后,又看见“青青发屋”的老板望着废墟发呆,一位 熟人告诉我:她妹妹是老师,也被压在了下面。

  我从死者身边走过,看见有家长在垮塌的废墟中,寻找自己的孩子。不一会儿,一位年轻男子从墙角抱出一个穿裙子 的小女孩,身子软软的,肤色蜡黄;一位老年妇女呼天抢地喊着:“孙儿啊,奶奶还没有来接你,你咋子就走了喔……”小女 孩的妈妈一直拉着她的双腿哭泣。年轻男子将小女孩放在地上时,我快速找来一位医生,他翻看了一下孩子的眼皮,摸摸颈动 脉又用听诊器听了听心脏,什么话都没有说,把孩子的上衣翻过来盖住她的脸就走了。而年轻男子跪在女儿身边使劲做心脏按 压,用尽全身力气,旁边的人都会感觉到那弱小的胸口和细嫩的肋骨是经不住他那样挤压的,但没有人劝阻他。我流着泪,总 希望那位父亲的努力没有白费。“老天,给他们一点希望吧!”我在心里呐喊。

  当我看见从废墟里被人双手托出来的学生,我又想到了我的家人和女儿,他们可否平安。

  帐篷里,传来一个鼓舞人心的消息:“温家宝总理来了。”往前一看,温总理坐在帐篷里,我心里一阵发热。当时, 我乍一看见总理,就像看见了我的父亲,他的眉眼间全是为儿女担忧的神情。总理来了,我便退出指挥部,在雨中找到一辆还 可以挤进一个人的警车里。车外,雨很大,车上的人们都没有说话,都在那里坐着发呆。

  我脑海一片空白,内心全是恐惧,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在等我。我害怕天亮,害怕第二天到来 。

  父母蜷缩在角落里

  不知不觉中,天亮了。

  路上有少许行人。我不顾天依然下着大雨,踩着没过脚背的雨水行进在路上,开始找寻我的父母。我全身湿透,在城 市之间狂奔。

  到父母住的小区,不见二老的身影,我奔向林校灾民点。

  来到林校体育场时,露天坝里上万避难的人集聚在彩色塑料布或是雨伞下,衣服都被淋湿了。我在人群里到处找寻他 们,有人告诉我,昨晚在这里避难的父母回家去了。我又赶回了父母住的小区,一进大门,就看见平时人们休闲的亭子里挤满 了老人,我父母直接在地上铺了一床被子,蜷缩在角落里,身上各穿了一件棉衣,神情傻傻的,满是无助的目光。望见他们, 我心酸,立即递上手中的矿泉水,父亲喝了一小口,又递给母亲。

  父亲告诉我地震时,母亲受伤了,他把母亲从楼上搀下来,就跑去找我和我的弟媳,晚上一直在林校,天亮了,他们 才回来。

  母亲看我衣服湿透,立即脱下棉衣让我穿,父亲又把衣服脱给她。我告诉他们震中在汶川,母亲不知该说什么,父亲 反而安慰我:“这是天灾,有些事是我们力所不及的,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等待。”

  找到健在的父母,恐惧的心得到莫大的安慰,但我却完全没有能力为他们做一点遮风挡雨的事情。我没有更多言语, 扔掉湿透的鞋换上母亲的平底鞋,只说了一句:“爸妈,我要走了,回单位,你们照顾好自己,到人多的地方去。”

  在这一天的救灾中,我心里牵挂着在震中的女儿。

  13日的都江堰,聚集大量的部队和物资,救灾指挥部要求尖刀部队必须尽快到震中,但救援部队过不去。部队停靠 路边,救灾指挥部发出“路不通,走路也要进去”的号令,我知道了政府的决心,也在悄悄地做步行进汶川的准备,我告诉大 队长和教导员,我要和部队走路进汶川,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晚,老天还是只为遭受苦难的大地呜咽,全然不顾已经非常可怜的人们,依然下着大雨。五月的雨,冰冷刺骨。我 蜷缩在消防中队一辆被地震砸烂的汽车里,强迫自己休息,恢复体力。

  闭上眼睛,女儿和弟弟的模样,一点都回忆不起来,眼前晃动的是他们沾满泥土的身影,怎样也看不清他们的脸庞。 迷迷糊糊,雨停了。天空有了一丝光亮,但大街还是很黑。我知道不同寻常的一天,又要开始了。我穿上母亲给的棉衣,朝大 约3公里以外的救灾总指挥部走去。

  带部队徒步挺进汶川

  我来到了“5·12”抗震救灾指挥部,外面全是军车和部队。我站在指挥部帐篷的一个角落里,静静地等待。

  凌晨5点左右,我听见一位武警在和局里一位民警说:“找一个人带路,我们要进去。”“行,我马上安排。”

  “是不是去汶川?”我说,“我去!”

  “你,一个女的,行吗?”

  面对他们的疑问,我迫不及待地回答:“我行,保证完成任务!”

  “那好吧,你就负责带他们到汶川水磨镇去。”指挥部的工作人员说。

  部队整队出发,我带着他们走小路来到紫坪铺水库厂区,沿着水库大坝700多级梯子拾阶而上。

  我们要翻越一处塌方,上面不断滚落石头,我快速翻过,一看大队人马都挤在那里很危险,就急忙告诉一位首长说: “下面有人过时,旁边要有人看着上面滚落的石头。”即便这样,在翻第一处塌方时,有两位战士的头部被飞石击伤,鲜血直 淌。看着和女儿一般大小的战士,我心痛地说:“你们受伤了,往回走吧。”他们摇摇头,又继续追赶部队。

  14日中午时分,部队行至一开阔地休整,趁这个机会我跑到很远的一簇草堆后面去方便,汗水湿透衣裤很难脱掉, 我蹲下就变成了跪地,反复几次依然如此。这时,我突然想到自己是个女人,心一酸,眼泪就流了出来。

  在去汶川的途中,来往的人异常多,一般都是汶川本地人回家寻找亲人,除此之外,就是武警和穿迷彩服的“铁军” 。从汶川走出来的群众,全是一脸疲惫和满身稀泥。

  就这样,我们快速行军,到后来,人都走机械了,不敢停下来。

  快到汶川境内时,我们经过“友谊”隧洞,洞长3公里,人进洞就可以看见出口微弱的亮光。但进洞后,里面漆黑, 只有手电光和人们“刷刷刷”的脚步声。借着微弱的电光,我看见洞两边已经垮了,脚下的路面断裂,有的半边塌陷。此刻, 我担心余震,只要轻轻一震,洞里的近千号人就全完了。我相信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急切盼望快点走出隧洞,三公里的路 在此刻太漫长了。

  终于看到汶川的界碑了,离水磨、映秀和汶川又近了许多。战士们不停地问我还有多远,我说快到了。为了鼓舞士气 ,我只好哄他们:“过了这个弯就是。”哪知,过了一道又一道弯,我们的目的地也没到。

  在距水磨镇政府约半公里处,我和部队碰上了特意来接应我们的老百姓。这时,天已黑了,部队首长说:“苏警官, 你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我们要立即投入到救灾的战斗中去。你自由安排吧。”

  离开部队后,我一个人独自走在大山里,很冷。

  大概又走了两个多小时,实在走不动了。我头昏眼花,一头栽倒在地上。我给自己打气:我是警察,我是母亲,我还 有女儿,我不能放弃!想到这些,我又硬撑着身子爬起来,头仍是昏昏的,人站立不稳。我估计是自己饿的,已经有两天没吃 东西了。

  我摸黑来到路边一户人家,看见他们在给当地村民煮面条吃,过去主动和他们说话,见他们吃得差不多了,饥饿最终 战胜了面子。我鼓起勇气对主人说:“可不可以把你们剩下的面条给我一点?”

  吃了半碗热面,人感觉太困倦了。于是,我脱掉鞋子,裹上棉衣蜷缩在地上强迫自己恢复体力。这晚,一直有铁军、 上海特勤、武汉消防官兵等大量部队和我一样休息或者从我身边走过,朝映秀方向前进。夜里真冷,满山都是手电筒的光亮。

  从震中走了出来

  凌晨4点钟,天开始下露水,附近山顶上居住的村民担心地震,越来越多的人朝公路上聚来。

  我脚底和脚背都磨出水泡,一只脚的小脚趾甲磨掉了,痛得钻心,我抄近路爬山向汶川、映秀方向走去。

  已经到映秀了,有很多群众往外走,有的是头天进来的。我问他们为什么回来,他们说桥断了,山崩了,没有路,无 法过去。再加之,由于暴晒,映秀已戒严了。只有救灾部队才能进去。我在路边停下来,看见头天碰到的三女一男(汶川本地 人)。其中一位妇女上来拉着我的手说:“大姐,汶川去不了了,路断了。”

  我说:“翻山,我也要去!”

  “翻不过去,我们一起的那个小伙子就是翻山时,当场被砸死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才注意到确实少了一个小伙子。陆续间,我身边已来了很多村民,说他们的家不能住了,缺粮 少药。下面还有几百号老小等着,都问我:“你是警察,给我们想想办法?”

  一听警察,那种使命感和责任感就油然而生。于是,我说:“那我带你们到都江堰去,找抗震救灾指挥部。那里有饭 吃,有药治伤。”我没法进汶川了,就带领数百名群众往回走。

  在回来的路上,我实在走不动了,周身像要散架,又饿又累。

  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我的体力严重透支。

  路边,一个小伙子在吃面包喝矿泉水。我饥渴难忍,走了几米远,忍不住又回来在他面前迟疑了3秒钟,开口说:“ 兄弟,给我喝一口水?”他猛喝一口后,就把瓶子递给我。我喝了一小口还给他,他不要反而递给我一块面包。吃着面包,我 鼻子一酸,眼泪就滚了出来。

  别人喝过的矿泉水,自己还要喝。这在平时,是不可能的事。但在灾区,这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一路艰辛,下午5点,我们终于到了都江堰。在水库大坝上,我碰见救灾志愿队。我把老百姓交给救灾志愿队作了相 应安排,就立即赶回公安局向领导报告:“我带了几百名汶川老百姓来,估计随后还有更多的受灾群众来我们都江堰。”公安 局立即将此消息报告抗震总指挥部,以做好迎接灾民工作。

  几天后,我有了女儿平安的消息。

  父亲想有一处住房

  8月12日,高考开始录取了,虽然早想好了地震过后心态更要平稳,但到头来还是想让女儿读一所比较中意的学校 。她很紧张,上午出去当钢琴家教时,我俩什么都没有说就分手了。中午回到板房时,已经一点钟了。她说不饿,不想吃饭。 午睡了一会,她又出去作钢琴家教了。临走时,我问她有什么想法,她说顺其自然。女儿,妈妈想对你说:大地震我们都过来 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孩子,好好珍惜吧,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我希望你阳光,有自己的事业。妈妈祝福你!

  地震后,我们都江堰的受灾群众都住进了帐篷、板房。我担心80岁的父亲受不了如此环境,工作之余,我到处去找 房子,带上抢救出来的简单行李,先后租住过三处房子,前两次说是中度损坏,搬进去后又成了危房,最后一次租的清水房, 主墙有小小裂纹,但房东把租金提高了三倍。

  搬进高价租来的清水房,父母高兴,我也高兴。就是钱有点吃紧,这是真话。

  有一段时间,政府说要给倒了房子的居民修70平方米房子,但后来此事一直没有具体消息。

  父亲对我说:“我们都老了,那个70平方米的房子不知在哪年哪月才有,租别人的房要交房租,房东如不租,又要 搬家,地震后我们搬家搬怕了,有生之年我和你母亲都想有一个家,有一个自己安身立足之地。”

  是啊,地震过去近半年了,我在城区看见许多危房还是那样,被推平了的地方已经长出深深的杂草,心里揪心地疼痛 ,一片茫然。

  9月4日下午,我上班时间母亲打来电话:“在别的小区已经贴出政府文件的复印件了,说房子倒塌和危房的居民每 户补偿2.5万元,政府的廉租房是40平方米、50平方米、80平方米。40平方米的房子,我想不会有两间寝室吧,那 一家三口怎么睡觉呢?”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电话里我空洞地安慰母亲。

  下班回家,父母满面愁云,我还是空洞地安慰他们。地震后,他们衰老了许多。我试着和他们商量:想提前退休,出 去打工赚钱,他们坚决不同意。我告诉母亲明天是我的休息日,我们出去看看有没有地震后裂得不厉害的房子,钱如果差得不 远就借一点,给你们买个固定的房子。平时耳背的母亲飞快地回答:“好。”我知道,这些话很苍白,但母亲听了,心里高兴 。

  一连几天,我都抽空和母亲一起在都江堰城里城外跑,到中介打听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到公共墙上去看别人张贴的售 房广告。

  母亲的双眼动过视网膜脱网手术,只剩下基本能自理的视线。有什么我就念给她听。

  还是有卖房子的,而且是地震过后能住或必须加固维修方能入住的房子,即便是这样的“二手房”,其价格也居高不 下。

  全国的房子都降价了,为什么我们这儿不降价呢?

  我安慰父母不要急,慢慢来,我鼓励他们回山西老家去看一看。

  也许明年开春,他们就回老家去了,这样对他们的身心都会有好处的。

  我们要调整心态

  遭遇大地震后,我的心理发生了很大变化,工作之余大多数是困惑、迷茫、恐惧和心肺被撕裂的疼痛感。

  好在我大姐经常听我倾诉,算是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心理疗养平台。她告诉我:生活是面对现实,在彷徨中迷惑,在迷 惑中挣扎,在挣扎中痛苦,在痛苦中迷茫,在迷茫中摸索,在摸索中失落,在失落中破碎,在破碎中站起,勇敢地继续往前走 !只要不抛弃、不放弃。

  大姐的这番话让我向积极的方面去理解,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往事像浪头一样,一波又一波,要想拉回来是做不到的。

  不要再想过去,朝前走吧。我对自己说,大姐,我会尽力地去全面理解“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记得很多年以前,我看过一部电影叫《生活的颤音》。剧情记不太清楚了,但剧名我还记得,当时,年少的我对此没 有感悟。

  但今天早上发生的一幕,让我感受到它的分量。

  我从立交桥下穿过时,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在暗河边洗脸。我很纳闷:怎么可能呢?暗河流经城里无数地区又汇集了污 水流到这里,已经很不卫生了。我快步走近一看,一个男子正在漱口洗脸。容不得你相不相信,我的心猛地收缩。

  人,都是人,他为了生活,用污水开始自己劳作的一天,也许他没有想得太多,就近图个方便。但在他人性深处,潜 意识中仍然有为人的尊严。

  那个人在暗河边洗漱,当我在惊叹他时,实际上我已经在想自己了:孩子的开支加大,生活费涨了,常用药更贵了, 但最要命的还是地震后房子没有了。

  全球金融危机为什么要和地震同时光顾我们?为什么不等人喘口气?

  这场旷世灾难让我和我的家人无家可归,家没有了,连挂个绳扣的地方都没有,我的心常常是空洞洞的。

  在家里,在社会,我真想卸掉职业的责任感。我一人走在无人、无灯、两边都是被毁坏的房屋的街道,常常感到孤独 无助,伤心哭泣。我真想生活在梦里,不愿醒来。

  但在被吹翻的帐篷里,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下,看着一家老小眼巴巴的神色和他们在我跟前小心翼翼的行为,我的心碎 了,他们需要我,我们相互之间需要彼此。

  灾难过了,我们还活着,不能再想更多地震带来的伤感事了,收拾心情,带上年迈慈祥的父母和年少轻狂的女儿,朝 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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