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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港片酬最高的是功夫片演员,让世界知道香港电影的也是功夫片。但在金像奖中它只是一个技术奖,与它的贡献 不成比例
本刊记者 郑廷鑫 发自广州
实习记者 何诺书
成龙在好莱坞兴奋地跟大家说“IamJackieChan”之后,李连杰渐渐不谈功夫只谈慈善和佛教,潜伏多 年的甄子丹,终于打上了华语功夫电影的前台。
银幕上,甄子丹总是一脸冷酷、肌肉横陈、攻势凌厉而且招招都是杀机。被人问到对成龙、李连杰的看法时,他曾说 :“和成龙打了两次,和李连杰也打了两次。和成龙用过拳脚,不过大哥可能是练得少吧,速度上慢了点。和李连杰在兵器上 接触过两次,但没有过瘾的、近身的较量。”含蓄之余,锋芒暗现。
中国人对“武术”有无数神秘的阐释,甄子丹钻研数十年,始终认为这只是一项技能,“武术是很科学、很透明的身 体技能,不要把武术当成武侠,这是两回事。中国文化是很厉害的,本来只是一拳,但那支笔、那些词把它神化了。”
在他看来,无论是拍戏、练功,都是为了实用的目的,没必要神化。除此之外,最实在的是家人和生活。平时在外忙 碌的时候,他会常用电话、视频跟太太联系。不工作的时候,会在家跟孩子玩上一天,“我比较喜欢安静,很少上街。所以说 电影都是骗人的,都是演出来的嘛。大家以为我很酷、很冷,其实都是演出来的。”
“我有一个很美满的家庭,这会让人从很实际的角度去看所有的事情。每做一件事,你都会抱着一颗平常心,这样才 会看得最精确。如果你没有一个安稳的家,没有安全感的话,就很容易变得极端。如果是处于平稳状态,那看每一件事都会清 楚很多,对电影、创作、功夫和其他每一件事也都有帮助。”
和李连杰同一个师傅
武术是绕不开的。跟他聊天,他的气场也会把话题吸往这方面,毕竟是他投入最多心血的东西。为了拍片的需要,有 时他还要练新功夫。拍《杀破狼》、《盗火线》,他修习了两年混合格斗;拍《叶问》,又研究了8个月咏春拳。
一岁多时他被父亲带到香港,母亲还在广东台山的老家,时值“文革”,爷爷又是地主,申请出境是非常困难的。直 到他9岁时,母亲才终于到了香港,一家人又移居到波士顿。甄子丹的母亲麦宝婵是国际知名的武术家、太极拳师,一家团圆 之后他便跟着母亲习武,同时学古典钢琴。
那是1970年代,李小龙风靡全球。那个一身古铜色肌肉,在银幕上哇哇叫着把对手打得落花流水的截拳道高手, 让无数少年热血沸腾。
那时甄子丹也是热血少年中的一员,在武术和钢琴之间,他最终选择了前者。
当年在波士顿声名欠佳的暴力区“残酷之街”横冲直撞、狂野难驯的那些少年,许多人过了骚动的季节便掩起纹身, 敛起戾气,穿起西装,变成滚滚人潮中的一员。甄子丹不同,他把最初的爱好和冲动当成一辈子的事业。
“因为我妈妈开武馆,我很喜欢到处练功夫,到其他武馆学习。一次偶然的机会,北京武术队到美国表演,到了波士 顿也跟当地一些华人武馆做交流。到了我们家的武馆,见到我,就觉得我身手好。”历尽波折,他终于成为当时北京武术队第 一个外籍学生,指导他的,正是李连杰当年的师傅。
那时中国刚刚开放,普通人每个月工资三四十块人民币,买东西还要用粮票。对一个吃汉堡喝可乐长大的年轻人来说 ,生活上的落差是难以适应的。
“星期天我喜欢去北京饭店。后来第一间外资饭店出现了,就是建国饭店,我看着它建起来的。星期天不练功,我就 坐公共汽车到那个饭店买汉堡,六块五一个。”
将真功夫引入电影
与电影结缘也是因为母亲。麦宝婵在香港时教过功夫,其中一个徒弟是袁和平的姐姐,后来就是她带甄子丹入行。
当时袁和平正想拍一部戏叫《笑太极》,找了很久男主角都找不到。他姐姐就说,“麦老师的儿子会经过香港回美国 ,要不要见一下他。”于是见了面,很快去试镜,“两个礼拜他就把合约给我了。”
那时他十八九岁,而袁和平已经是香港的大导演,拍《醉拳》捧红了成龙之后,自己也成为功夫电影界的大腕。“当 时见他还挺怕的,除了他,还有袁家班其他10个人左右,个个都好像辈分很高,他们聊天时,我都不怎么敢说话。”
刚入行的时候,路并不好走。“功夫电影的演员没有受过正统表演训练,完全是传统的师傅教徒弟,是很讲辈分的。 在片场,导演至高无上,尤其他还是一个功夫片大导演,所以我们都不敢说话。他的方法是很传统、很京剧的,没有系统,全 靠你自己摸索。”
1970年代的香港电影,卖座的大多是功夫片,那是一代潮流。创造功夫片的那班元老,很多都是京班出身,包括 袁和平,“这班武术指导因为京剧的背景影响了他们的动作设计,一直传承下来。到现在华人的功夫电影影响了全世界,都还 是带有京剧影子的。”
当时甄子丹满心都是武术,“想寻找一个关于武术最高境界的答案”。功夫电影显然不能让他得到这方面的满足,所 以他也曾放弃。“拍了两部,就回美国了。那时就告诉自己,不要再拍戏,因为我性格比较直,对电影圈的规矩尤其不适应。 ”
当年李小龙思考过怎样将真实的武功和搏击引入电影,但电影有电影的游戏规则,只能去适应,所以他后来慢慢琢磨 出一种很有舞台感的武术动作。回到美国后,甄子丹继续练武,还开过武馆,同时也在想这个问题,一想就是3年。“我在想 ,是不是可以将一些最真实的功夫呈现出来。”
回到香港后,除了拍电影,他也到电视台去拍电影明星一般不会去拍的电视剧。他打算从头做起,把拍电视当成训练 演技的手段。
观众付钱去看的动作,
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人物周刊:和普通电影比起来,功夫片有什么特别之处?
甄子丹:功夫片是很需要时间的,就算你身手再好,没有时间是拍不好的。
拍文戏的话,一个姿势可以讲个5分钟,如果是动作,难道你要打5分钟吗?不可能的嘛。一秒钟里可能是一拳,也 可能是几拳。所以要有很多不同的动作,不同机位的摄影机配合,最后经过剪接,只有很少可用的部分。
你的动作要很准确,要有一定的难度。观众付钱去看的动作,不是人人都能做的。首先要看那个演员有没有这个功夫 。然后,怎样表达出来?表达多少次?你NG10次,人也要休息。加上还要两个人配合,打得太快配不起来就要重来,又需 要时间。
人物周刊:香港对功夫片的态度一直很暧昧,比如金像奖,武术指导属于技术类奖项。但票房比较好的都是功夫片。
甄子丹:我始终觉得我们对功夫片的认同和尊重是不够的。在香港片酬最高的是功夫片演员,在全世界票房最高的也 是功夫片,让全世界知道香港电影的也是功夫片。但在金像奖中,它只是一个技术奖,与它的贡献不成比例。
好莱坞的武术指导只是设计一些动作,再找其他导演和摄影师来拍,他只是一个动作设计编排员。但香港的武术指导 就是导演,就是他去拍,他的贡献甚至可能大过导演。《卧虎藏龙》最精彩的是什么?就是动作。谁设计的?袁和平。为什么 他只有一个技术奖?不应该是这样的待遇。所以我自己上台拿奖,很多次都说希望大家支持功夫电影,支持动作片。
近10年的功夫片是最差的
人物周刊:这30年,香港功夫片算得上辉煌吗?
甄子丹:在动作片、功夫片方面整个水平和指标得到提升。不过这10年来中国功夫片的整体水平是不够的。大家不 要被票房蒙蔽,跟30年前相比,这10年的功夫片是最差的。
人物周刊:怎么说?
甄子丹:首先是演员本身的素质,其次是功夫电影的专业程度。现在功夫片就是吊威亚(钢丝),摆个pose,打 完剪接出来就搞定,你看着还觉得打得不错啊。真功夫是要一气呵成的,但现在最基本、最原始的技术都比不过以前。以前我 们拍动作片,摄影师、灯光、武行都知道怎样把一个动作拍到最好。现在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动作,就摆个pose。因为 现在技术好了,观众就会被一些花哨的东西蒙骗。电脑特技、剪接快了,好像很精彩,但里面的内容其实是往下掉的。
人物周刊:你自己喜欢看哪些功夫片?
甄子丹:很多经典啊。从李小龙,到成龙的《醉拳》、《蛇形刁手》,到《黄飞鸿系列》、《东方不败》,都很不错 ,我觉得这几个阶段都是很有突破的。李小龙的经典不是来自动作设计,他的动作设计很简单,而是来自他怎样表达一个动作 。一个精彩的动作场面,要看演员本身有没有独特的表达能力、与众不同的风格,有没有震撼力。
人物周刊:我们说到成龙会想起《警察故事》,说到李连杰会想起《黄飞鸿》,你希望以后人们说到甄子丹会想起哪 个形象?
甄子丹:《杀破狼》、《导火线》,还有刚拍完的《叶问》。我觉得《叶问》是我的代表作。里面的武打是很甄子丹 的,有我很独特的风格,没有人能代替。
我还没厌倦拍功夫片
人物周刊:《画皮》中的角色有没有给你不一样的感觉?拍《江山美人》的时候监制说你的角色有变动,出来后却还 是老样子。
甄子丹:一开始我不想拍《江山美人》。监制告诉我,这个角色较我之前的角色有一些突破。坦白说,将军的角色我 拍得太多了,没有挑战性没有新鲜感。但后来还是拍了,没办法,我作为演员控制不了剧本,也不可能改变导演的手法。但《 画皮》不同,陈嘉上导演承诺角色会有大突破,他从一开始就说希望我搞笑,他相信我能演搞笑的角色,那就大家一起尝试一 下吧。很幸运,出来后大家还挺接受的。
人物周刊:选择拍功夫片,是因为你觉得能做到最好,现在尝试做一些角色上的突破,但在这方面你做不到第一。
甄子丹:我不这么看。现在的心境是,我只要做到自己的最好。最重要就是这样而已。什么是第一什么是第二,你很 难去衡量。我拍功夫片,每一部都希望好过之前的一部。《画皮》或许不是在功夫上突破,但角色上有突破,那也是在突破。
人物周刊:有没有想过拍一个不打的角色?
甄子丹:不一定要刻意去做跟以前相反的事情。是不是拍些完全不打的就能证明我的演技呢?如果只是为了证明,那 太肤浅了,这个理由不够。我现在没有厌倦拍功夫片嘛。作为一个动作演员得到全世界观众的认可和喜爱,我是很自豪的,为 什么要刻意去拍一部完全不打的戏呢?打少一点没问题。
人物周刊:一些动作明星,像史泰龙,50多岁还在打,让人看了觉得吃力。
甄子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做人首先要有自知之明,选好自己的路。如果你50多岁还要参加奥运体操比赛, 可以去,但你会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