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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年来,我们持续不断地记录中国、记录上海的变迁,现在,我们试图通过一份榜单来概括这10年记录的成果。
撰稿·汪 伟(记者)
我还记得第一次进入中远两湾城时的震骇和困扰。这个规模空前庞大的建筑群落,让人不由得想,“小区”这个汉语新词,是否能够确切地指称眼前的居住形态。中远两湾城里不仅有迷宫般的内部交通体系,还坐拥一条马路,一座横跨苏州河的桥梁、内环高架和一条轻轨,甚至临视不远处的铁路干线。上海铁路局一位副局长曾经告诉我,这条从上海通往中国北方的铁路,是世界上最繁忙的客货混运线路。
我到中远两湾城是为了寻找两位年轻的艺术家。虽然他们在手机里频繁地向我发出向前、向左和向右的指令,我仍然不可救药地迷失在了高耸入云的楼群之中。最后他们失去了耐性和信心,决定下楼来和我碰面。我步行了十分钟,终于抵达那座标志性的桥梁,在纷纷细雨中眺望着桥对岸莫干山路上蓝色的老厂房,守株待兔,直到他们的到来。
在那次充满挫败感的寻访之后若干年,我再一次进入中远两湾城,为的是了解这个“小区”的业委会为何一直难产。那时候,中远两湾城已经开发了8年时间。在如何管理这个小区的问题上,几万名居民、居委会、街道办事处和市、区两级政府管理部门,陷入了日久天长的争论之中。一次气氛紧张的会议之后,我走出会议室,想透透气,发现苏州河边的工地上,建筑工程仍然在热火朝天地进行。有人告诉我,那是即将完工的四期工程。
那一刻夕阳西下,苏州河水一片鲜红。在繁忙的立体交通网络、后现代艺术空间、狭窄拥挤的天际线和橘黄色的龙门吊臂下,我看到的是一个《骇客帝国》式的超现实场面。庞大无匹的“城中之城”仍然在扩张它的边界。我意识到,眼前的景象,正是10年以来上海的一个缩影。
在“影响力十年:1999-2008独立风尚榜”的评选中,我们把10年来“最具影响力住宅项目”的头衔送给中远两湾城。但我们的评委并非着眼其大。他们给出的理由是,这座“城中之城”,地处上海中心,却同时“被老外、本地人和农民工分享”。
万方杂处即便不是上海最有吸引力的地方,也是使它从一座小县城崛起为世界性都市的原动力之一。中远两湾城在1999年打桩兴建之前,是上海最著名的棚户区,其居民的家族史,可以毫不费力地追溯到近代以来东南中国的一次次饥荒、战乱、自然灾害和工业化潮流。100多年来,成千上万的人们来到上海,在这里寻找生存和发展的机会。这情形到今天还没有结束:在中远两湾城里,我们看到,历史的剧目还在高度浓缩地继续上演。
“影响力十年:1999-2008独立风尚榜”是《新民周刊》在创刊十周年之际,以评选的方式记录城市历史的一次尝试。10年来,我们持续不断地记录中国、记录上海的变迁,现在,我们试图通过一份榜单来概括这10年记录的成果。
所有的概括都难免是一种简化,即便如此,概括还是变得越来越艰难,因为现实已经变得越来越纷繁复杂。为避免“当局者迷”,我们邀请到五位眼光犀利、言辞深刻的评委。他们是这座城市忠实的观察者,也是不留情面的批评家。他们为这份风尚榜确立了标准,也确立了我们叙述历史的语法,保证了榜单的独立和客观。
除了因生机勃勃的“杂”而入选“最具影响力住宅项目”的中远两湾城,评委们还评出了其他29项最具影响力的事物。这份共计30项内容的榜单不足以覆盖上海10年来的各个方面——这也不是评选的目的所在。我们仅提供一个观察城市和叙述历史的角度。在这个纷繁的城市中,这份独立的榜单将帮助我们更有效地认识世界。
每一个项目都有其当选的理由和逻辑。
成就历史的,难免有体量之大。金茂大厦和已经消失的“亚洲第一弯”,作为城市地标,“大”是其最醒目的特性之一。另一些事物上榜的理由是“新”。“新天地”之“新”是“翻新”之“新”,这让它成了“外国人眼里的上海,上海人眼里的‘外国’”,说明文化的错置与误读,有时候是大有可为的生意。而“新概念作文”之“新”,是“破旧立新”之“新”。一个常见的面向中学生的征文活动,不仅革新了一代人的话语风格,更因为获奖者如韩寒的“立异标新”,延续了“新概念作文”的生命力,造成了一种“新人辈出”的影响力。
“新”也可能是“旧”的包装,却不妨碍其巨大的影响力。在极其成功的散文集《文化苦旅》中,作者成功地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在历史中漫游的有文化的浪漫骑士。事实是否如此,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与行为艺术相结合的写作方式已经被广泛地接受,并且成为了畅销的保证。当人们为郭敬明这样的年轻人的成功感到困惑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真正认识到,郭敬明其实是余秋雨的最新版本。从这个意义上,我们认为《文化苦旅》是10年来极富影响力的文本。
“新”可以成就历史,“旧”也可以借助唤起回忆,让历史还魂。全本昆曲《长生殿》上演,是三百年来头一回的盛事,《花样年华》中张曼玉身着旗袍,在1960年代的香港重温1930年代的上海旧梦,这是“新”?还是“旧”?殊难定论。
还魂的历史不独有舞台上的后宫爱怨和银幕上的海派风情。美术馆、剧院和民间画廊也在慢慢寻找自己的历史线索,企图恢复曾经有过的荣誉。1999-2008,这10年的历史还远不足以唤起这座城市甚至在20年前还曾有过的辉煌,但经过一段低谷中的艰难岁月,艺术的热情和生机正在城市中缓慢醒来。尽管艺术与公共关怀的联姻已经破裂,但在市场的撮合之下,艺术重新走入了普通市民的生活,这至少是值得持续观察和评价的现象。
人气可以成就影响。作为中国进入汽车时代的先锋,普桑因为其巨大的保有量,成为最有影响力的汽车型号。很多人都为这座城市的生活方式日益接近传说中的发达国家而沾沾自喜。在全球化的浪潮席卷之下,星巴克不再意味着昂贵和平庸的连锁店文化,相反,它成了急于拥抱国际流行的年轻人心目中高度时髦的符号。夜生活的重新恢复和流行,让钱柜KTV这样的夜店榜上有名,它们巨大的影响力甚至折服了音乐工业的傲慢姿态。当然,更加普遍和家常的消遣方式是电视和网络游戏。当年轻一代因为《传奇》、《征途》这类网游那消弥了现实与虚拟世界的魅力而沉迷不已的时候,他们的父母正随着电视中的人物的一举一动而心潮起伏。尽管电视剧《亮剑》是杀气腾腾的男性剧集,而综艺节目《舞林大会》是“搞笑+励志”的舞台表演,两者却在中年人这个最大的观众群体中,并行不悖地达到了人气的顶峰。它们因此入选了我们的榜单。
我们观察到,影响力正在经历一次从中心到边缘的弥散,政治和经济权力在城市的改造中留下了自己的轨迹,但来自民间、出自偶然和灵感的行动,正在重新塑造市民的生活。我们认为,一些生命力旺盛的草根创造,从位于地铁一号线陕西南路站的“季风书园”,到曾经人流熙攘的 “襄阳路小商品批发市场”,都深刻地改变了上海的空间形态。正如后者不仅是一个城市集市,前者也不仅是一家书店;它们牵动了我们的情感,让城市变得亲切可感,有活生生的人的气息。所以,当襄阳路市场不得不拆迁而季风书园因租金高企而难以为继的时候,人们普遍有一种受挫的茫然。法律的秩序和经济的规则是我们一直在追求的东西,现在,它们反过来开始挤压我们的生活。这真是让人情何以堪。
在深度参与了勇于批评的1980年代后,这个城市进入了一个漫长的沉默时代。蛰居上海北郊的湖北人胡戈,以《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这样剑走偏锋的评论,尖刻地嘲笑了中国电影的似是而非。这个视频的影响力,决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样短命,实际上,胡戈无意中拓展了崭新的新的话语领域,那就是视觉化的、个人性质和不断进行技术革新的网络空间。“土豆网”是这个时代潮流的代表之一。
对财富的追求是过去10年——其实远不止10年——里最激动人心的事。6124.04,上证指数在2007年10月16日创造的这个神话,现在已经成了一个苦涩的笑话,但它所包含的有关财富的梦想——不管它们是否还有机会实现,足以让这个数字成为10年中最具影响力的数字。
最后,以百万计的农民工完全具备荣膺“最具影响力新上海人”的实力,但评委们选择了更有趣的观察角度。他们把这个称号给了多达50万人之众的在沪台湾同胞。来自台湾的投资带动了上海的产业升级,更加重要的是,他们的存在给了我们更多的历史想象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