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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房山区窦店镇少年郑岩因敲诈勒索被判6个月有期徒刑——过去的短短19年间,这已是他第二次“失手”。
这还不是他的姑姑郑会娟唯一焦虑的事。此前和此后,她最为焦虑的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户口的郑岩及其弟弟郑重,是两个法律上不存在的黑户少年。
19岁少年的生活理应蓬勃向上,缘何他的青春会渐行渐下?户口及其背后的生存环境,怎样促成了这一切?记者就此展开了调查。
黑户少年入狱6个月
“被告人郑岩犯敲诈勒索罪,判处有期徒刑6个月。”近日,房山法院对郑岩参与的敲诈勒索案进行了宣判。
过去的19年中,郑岩和警方有过两次正式接触。一次是在2004年的一天,因为给偷东西的同伴“把风”,郑岩被房山窦店派出所抓住。由于年龄小,又是被胁迫去的,且未造成严重后果,郑岩被民警训诫教育后由姑姑郑会娟领回家。
第二次是2008年7月22日,因为两年前的一起敲诈勒索案,郑岩又“进去了”——2006年6月11日晚7点左右,郑岩跟着外号“肖老瘦”的一名刑满释放人员来到房山区琉璃河镇“贵然阁”饭店。在这里,肖老瘦向房山人刘某父子索要了5000元现金,因为“刘某此前向警方作证导致肖老瘦被判刑”。
审查郑岩的案子时,检察机关发现,郑岩是个没有户口的黑户少年。也就是说,在法律上,房山区窦店镇实际上没有“郑岩”这个人。
三次错失的户口
不仅郑岩没有户口,他的弟弟郑重(化名)也同样如此。郑岩的姑姑郑会娟表示。
1989年10月底,郑岩出生前不久,他的父母才领证结婚。由于属未婚先孕,村里在给了郑岩父母准生证的同时,要求他们交500元罚款。
“500元并非不能承受,但我哥嫂和村里较劲,觉得凭什么罚钱,便一直没交这500块钱,当时也不重视户口的事情,便没给孩子上户口。”郑会娟说。
机会一次次被错过。1990年,第三次全国人口普查时,村里没有户口的孩子都上了户口,村里将郑岩的户口也报到了民政部门,“但郑岩的父母不知为什么没到派出所做户籍登记。”郑会娟说。
1991年,郑岩出生两年后,弟弟郑重出生。由于属于超生,计生部门要求郑岩父母交8000元罚款。对靠修自行车为生的郑岩一家来说,这笔钱是不可承受的,所以郑岩父母态度如常:不交。
郑会娟说,她曾经提醒过哥嫂,应给孩子上个户口,但他们当时考虑,郑岩母亲的户口在河北,按当时户籍规定,夫妻双方有一方户口在外地的,结婚3年后可办理进京投靠(房山公安分局向记者证实,应为5年)。“我嫂子说,等她结婚满3年后,大人小孩的户口一起办。”
郑岩、郑重两兄弟始终没有等到这一天。1999年,郑岩的父亲遇车祸身亡。不久,郑岩的母亲离开郑家,下落不明。
郑会娟说,2000年人口普查“大赦”黑户人员时,村里曾通知郑岩爷爷,但“他不知什么原因没给登记”。此后,她也曾找到派出所给郑岩办户口,但“因郑岩母亲下落不明,缺少相关手续,所以兄弟二人的户口问题始终没有办”。
打坏了咱家赔不起
1996年,郑岩上了村里
的小学。这里,并未因户口的问题而将他拒之门外。
母亲离家出走后,郑岩兄弟二人和爷爷一起生活。姑姑郑会娟在事实上承担起了照顾郑岩哥俩的任务。
郑会娟称,在她看来,郑岩在学校里很不快乐,“无论大孩子小孩子都敢打他,经常鼻青脸肿回家”。之所以挨打,她认为主要是自己的教育,“由于家庭条件差,又没父母管,郑岩小时候,我们反复教育他,别和人打架,打坏了咱家赔不起。”
有一次,郑会娟想看看郑岩的朋友都是什么人,便鼓励他把朋友带回家做客。“他们趁我不在家,将家里凡是能卖的铁器都偷出去卖了。”
郑会娟说,郑岩的朋友们最后一次来做客时,是被郑岩的爷爷赶出去的——当时,他们在院子里抽郑岩的耳光,让他向爷爷要钱。郑岩爷爷恰巧看到了这一幕,老人挥舞着拐杖,将这群孩子赶了出去。
“郑岩被打得多了,便学乖了:别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打他。”郑会娟说,她始终记得多年前的一个场景:院子外一声尖厉的口哨过后,郑岩像条狗一样窜出院门,等到他再回家时,又是鼻青脸肿。
渐行渐下的青春
2003年,郑岩从窦店道口中学初中肄业。
“他留过级,在学校里个子大却总被人欺负,自己不想念了。”郑会娟说。
离开学校后,身高一米八的郑岩想出去打工。昔日不被重视的户口,此刻成了一个不得不正视的问题——郑会娟说,郑岩一次次被拒之门外,“户口本,身份证,所有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都没有,连个保安的工作都找不到,只好在家待着。”
沿着村口那条马路一直向南走10分钟,穿过京广铁路,走到北京民族大学校园的一处院落内上网——整整一年多,这是闲在家中的郑岩每天都做的事情。
郑会娟对此很后悔,“就是在那里,郑岩学会了抽烟,也认识了日后带他去敲诈的肖老瘦”。
但郑会娟始终认为,郑岩不会干太出格的事,“他胆子小,不会主动惹事,就是自制力差,胆子又太小,别人一胁迫就跟着走了。在家都是他照顾爷爷,脏活累活都他干。”
2004年春节,意识到这些环境对郑岩产生的不利影响,郑会娟不满网吧收留郑岩,“大闹了一次网吧,差点把那个网吧砸了”。随后,她将郑岩安排到一服装厂打工。但她很快发现,郑岩已无心工作,开始“不停地旷工,后来趁师傅上厕所的工夫,他就能跑没影儿”。工作20多天后,郑岩彻底离开这家工厂。
今年1月20日左右,扣除之前先行羁押的时间,郑岩可以刑满回家。去年11月,和他相依为命的爷爷已经去世,郑会娟至今还瞒着郑岩。她计划:“等郑岩回来,还得找到他妈,解决他哥俩的户口问题。”
17岁的弟弟
尽管自己每天和“坏孩子”厮混在一起,但郑岩严禁弟弟跟着他。
郑会娟说,每次出门时看到弟弟跟在后面,郑岩都会把弟弟骂走,“他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不好,不希望弟弟也像他一样”。
2006年,郑会娟终于找到了郑岩的生母。当时,郑岩的生母回房山窦店派出所开郑岩父亲的死亡证明——只有拿到这张证明,她才可以再次结婚。
听说郑岩母亲出现后,郑会娟带着郑岩兄弟马上跑到了河北涞水郑岩的姥姥家,要求把两个孩子的户口跟着生母上到河北,但遭到郑岩生母的拒绝。见面十分尴尬,场面也很冷淡。
郑岩母亲告诉郑会娟,在河北当地派出所给郑岩上户口需要6000元的人口增容费,但她不愿意出这笔钱,郑会娟则觉得她起码该出一半的钱。双方谁都不让步,“谈判”彻底破裂。郑会娟只好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北京。“她可能怕孩子拖累她再嫁吧。”郑会娟事后分析。
回京后,郑岩告诉郑会娟,“二姑,就算我死了我也不再见她(郑岩生母),大不了一辈子不要户口!”
真的可以不要户口吗?郑岩的弟弟郑重现在已不这么想。初二没上完,他也辍学到饭馆打工。老板欺负他没有身份,把600元的月工资克扣殆尽后,把郑重辞了;最近当了保安后,领导对他很好,但没法上保险,始终让人觉得“心里不踏实”。
郑会娟说,她曾到派出所询问户籍问题,但“对方每次都说必须郑岩的法定监护人即其母亲来办理”。近日,房山警方告诉记者,如果计生手续齐全(主要是交完罚款的手续),就可为郑岩兄弟上户口。
房山检察院公诉二处处长甄卓称,去年一年,类似郑岩这样的“黑户”少年犯罪,仅在房山就有5起。
让郑会娟心有余悸的是,最近有一天,17岁的郑重从单位回来和她说,“二姑,你给我办个假身份证吧,管他违法不违法呢。”
17岁,正是郑岩跟着肖老瘦去酒楼敲诈的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