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杰 南开大学经济研究所

　　相信多数读者开始时会觉得笔者是将毫不相干的两件事放在了一个标题中，其实二者关系密切，当然若想用两三千字说明白的难度很大，但可以一试。

　　首先，目前国内经济学界有关美国经济危机起因判断有多种，其中流传最广也是最不可靠的观点是，美国居民过度消费，美国政府过度负债，美国寅吃卯粮。依据是美国家庭负债超过了当年可支配收入，美国国家负债为世界之最。稍微认真想一下，就可以知道此论的错误实在是太明显了。这好比我们说，甲企业财务状况不如乙企业，原因是甲企业的负债额高于乙企业。看到这里，读者们一定会笑出声来，哪里有只看负债不看资产的道理？很显然，不问资产，只问负债是不能妄评美国经济的。

　　我们有两组关于美国家庭资产与负债的数据。一组是资产和收入。过去三十年美国家庭资产与可支配收入的比例从四倍多提高至近六倍；另一个数据是美国家庭同期的消费与可支配收入的比例从0．8提高至1。可见，美国家庭资产相对可支配收入的比例很稳定，或者说美国人的家庭消费一直是资产总额的约六分之一；另一组是负债。在同一时期，美国家庭负债与可支配收入的比例从0．8逐步升高至1．39倍。由此可以知道，美国家庭的资产与负债比例长期稳定在五倍左右。显然，从这两组数据我们不能得到美国家庭过度消费的结论。而且我们可以说，美国家庭消费其实很谨慎，美国家庭负债相对于资产也很谨慎。这如同我们在一个企业的资产负债表上读到，这家企业在几十年里始终将资产负债率稳定在20％时，一定会得出这是一家经营稳健的企业。若这家企业是上市公司，相信有很多读者认为这是值得股票投资的企业。按照美国家庭资产负债表的信息，我们应当承认美国家庭既没有过度消费，也没有过度负债。

　　关于美国政府是否过度负债，本文配图1提供了简捷明确的信息。至2007年，以公共债务占ＧＤＰ的比例来衡量，在发达国家的比较中，美国政府的财政状况称得上是健康的，相对于日本、欧盟国家，美国公共债务水平远低于日本，也低于财政支出约束严格的欧盟经济。如果再多说一句，相对于每年生产的ＧＤＰ总量而言，美国政府支出是世界上最小的政府之一，政府支出占ＧＤＰ的比例约为1／3，远低于欧盟国家和多数发展中国家。美国也是自1960年代以来，发达国家政府支出增长比较稳健的国家。

　　在没有发现新的数据以前，依据通用的资产负债表的原理，无论是从美国家庭与美国政府负债看，所谓美国过度消费与过度赤字的结论并不能成立，在此，笔者很谨慎地避免使用“错误”一词。笔者谨慎的原因之一是，查找美国数据可以发现过去十年里，美国家庭消费增长率平均高于美国经济增长率0．7个百分点，消费额外增加了3万亿美元；美国家庭债务平均增加了3个百分点；十年里，美国的经济增长率平均提高了1个百分点，美国的ＧＤＰ多增加了1万亿美元。粗粗一看，这些数据似乎表明，美国经济真的存在着家庭过度消费的问题。如果读者继续向下看就可以明白，解开这个谜的关键不是列举美国家庭负债和消费的增加，而是要认真研究为什么美国家庭资产增长相对于消费和负债能够更快地增长。

　　其次，我们看看美国资产快速增长的国际因素。为了通俗易懂，我们继续以一个家庭或是企业来比喻一个国家。请读者想像一下一个喜欢借债的家庭会遇到何种情况。读者一定会赞成这样一个看法，越借越难。所谓的“难”，可能是借不到，也可能是借钱的成本越来越高，贷款利率越来越高。其实，这种看法并不可靠，原因是没有考虑借款人的资产盈利情况。一个盈利能力很强的企业，借款越多，资产增值也就越快。在实际生活中，这家企业一定会成为银行贷款重点关注的目标。过去二十年，美国经济的情况就类似于这样的家庭或企业。作为全球投资的热点国家，有太多的资本流入了美国。资本多了，获得资本的成本就要降低，美国政府发债的成本就低，美国企业融资的成本就会降低，美国经济的整体利润水平就会提高，美国股市、楼市当然就会繁荣，美国家庭的资产就会增加。看起来，批评美国过度消费与过度负债的观点实在是“浅”了一点。居然没有想想美国人有能力创造了资产迅速增长的奇迹，因此而享受了消费快速增长的“红利”。

　　本文的第二张配图是张漫画，引自2004年9月30日英国《经济学家》以“龙和鹰”为标题的中美经济关系分析。这张中美两国共骑一辆双人车的漫画，生动地喻示了中美两国经济相互依存的关系。过去二十多年中美经济关系空前紧密，美国成为中国最大的出口市场，中国取代日本，在美国的贸易逆差中占居了第一的位置。似乎在不经意之间，中国相对美国经济完成了从Ｔ－ｓｈｉｒｔｓ ｔｏ Ｔ－ｂｏｎｄｓ（即从出口Ｔ恤衫向持有美国国债券）的转变，当越来越多的中国贸易盈余转变为中国持有的美国政府债券和美国公司债券的时候，中国逐渐成为美国资产的重要债权人。还需要补上一句，过去二十年不仅中国在增加美国债券的持有量，其他拥有美元外汇储备的发展中国家也在做与中国同样的事。结果是尽管有越来越多的外国人成为美国的债权人，但并不妨碍美国资产增值。美国发债越多，资产价格上升越大，美国家庭资产增加越快。这是一种很典型的不对称的全球金融资产配置格局。在不知不觉之中，全球迎来了持续且全面的从资产收益增长到资产价格泡沫时期。在今后的文章中，笔者还会介绍这场从美国到欧洲，从亚洲到非洲股市和房地产市场泡沫酿成的金融危机。这里只简单地给出一句话的说明，在这样一场真正全球资产价格泡沫中，美国并不是资产价格泡沫化最高的国家。

　　结论：观察与分析当前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与经济衰退，简单地指责美国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一是美国家庭与政府支出依据资产负债表原则量入为出没有出现什么大错；二是虽然美国货币政策当局无疑对资产价格泡沫的形成负有重大责任，但是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能指望美国人改正错误来拯救自己，只能自己靠自己。而要靠自己，就要认真研究金融危机爆发的真正原因。可以说造成如此巨大的金融危机原因有很多，太平洋彼岸中国的净出口客观上成为太平洋对岸美国资产增值的媒介与全球金融危机形成或有直接联系。读者会问，说这些话对中国经济有什么意义呢？改革开放三十年，中国抓住了经济全球化的重大机遇，是经济全球化的主要受益国，但是我们要清醒地看到经济全球化本身也存在着重大风险。今天看来，美国与发展中国家之间存在着的不对称的金融格局就是重要的风险源。至今我们还没有把握化解这种风险之道，而要把握化解风险之道需要认真地而不是自以为是地研究金融危机的成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