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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个人
人物周刊:您从政迄今已有40年了,能和我们分享屹立不倒的原因吗?
吴伯雄:很多时候人算不如天算,我这七八年来都很低调。在基金会这里我觉得很自在,我把这个办公室打造成佛堂,就是因为在这个环境我比较自在一点,在这里我是在修养自己。我学佛学得很浅啦,在政治这么复杂的情况下,我希望自己能够沉淀下来。
以前我是真想不到马英九也居然会被以贪污罪起诉,这给我很大的震撼。马英九他样样都很强,但他不会贪污,他廉洁自持,怎么这样的人都会被检察官起诉?他坚持辞掉党主席,又坚持要我来接主席,当然主席是经选举产生的。
说实话,这一年的际遇不在我原先设想中。但是碰上了,我就要面对问题,全力以赴。我常想上天对我还是相当厚道的,让我碰上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打赢了两场选战,还跑了一趟大陆,确定了和平发展的国共平台。过去8年两岸不断冲撞,台海都快成了火药库,现在我们至少把引信拆了。但两岸问题实在太复杂、太特殊了,很多问题还没办法谈,所以要搁置争议,追求双赢,我想这个方向对大陆有利,对台湾也有利。
我想这一年,不论老天是有意还是无意,让我适逢其会,我觉得我始终抱着感恩的心。我的任期还有段时间,我要继续促进全党的团结,我个人和任何人都没有竞争,我很满足,很感恩。
我也在学阿Q,学会用这样的角度来看问题。年纪毕竟不轻了,在这个时候,能够有这样的成就,很有成就感。也不是自己多有能力,而是多少英雄努力才有今天的成果,所以不管再苦,我还是觉得要感恩。
人物周刊:大陆的邓小平先生在政治上经历了三起三伏,您在政坛也经历了很多波折,您是如何排遣的?
吴伯雄:比起邓先生我差得远了,我只是做与不做这个职务而已,日子也还是过得蛮自在的。
凡事不要强求,随缘,很多事情冥冥中自有天意。我是佛教徒,我皈依的是星云大师。我记得1994“省长”选举的时候,他就不赞成我继续冲下去,他说既然宋楚瑜先生已经占了很多的优势,你就不要进了,退一步海阔天空。
去年马英九退下来由我代理主席,接着选主席,我说让别人去吧!这时星云大师说不行,要行菩萨道,要救众生,要我勇往直前。我说我受您的熏陶,现在讲话也是温文儒雅的,怎么可以面对激烈的选举语言呢?他说菩萨也有金刚之怒啊!为了要救众生,该你站起来时就要救众生。
我这么做也是来自宗教信仰,来自我师父的教导。我一向都不太会讲话,但是到了选举的最后几天我还是很凶悍的,“总统”选举那几天我也是指名道姓每天开记者会,针对陈水扁很不客气地说重话。
人物周刊:您已经快70了,走到今天您有遗憾吗?
吴伯雄:人生岂能尽如人意?但是对我,如果还不知道感恩的话,那实在是太没有良心了。我享有的生命过程还是相当丰富的,我发现很多人太在乎自己没有得到的,而不懂得自己已经拥有了许多,这些人是不会快乐的。
我是一个惜福感恩的人,现况也说不上是事业的顶峰,但是因缘际会遇上这一年,我觉得是有点成就。
人物周刊:您是一个佛教徒,是出世心做入世事,如何平衡佛教徒的内心和激烈的政治选举?
吴伯雄:宗教信仰里有句话对我很有用——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们的动机、我们做的事情,老天都知道!所以内心比较有道德感。
人物周刊 :退休后,您会选择怎样的生活?
吴伯雄:看到大陆这边一个梯队一个梯队上来,我们也要培养自己的接班人。我个人还是要做快乐的自己,我要在公益方面多做一些事情,当然就算我退休,我也会关心国事、关心国民党。
谈家庭
人物周刊:您是政治世家出身,我们很想知道这种世家子弟的教育是如何完成的?和普通人的家庭教育会有什么不同?
吴伯雄:说是政治世家,事实上家人都不以为然,因为我们家族人口众多,我爸爸8个兄弟,有4个是医生,有一个是法官,我二伯父是日本帝国大学法学毕业,在“二二八”时受难。
我们的亲戚也相当复杂(注:2000年“总统”大选时,吴伯雄堂哥吴运东是桃园挺扁会会长),说我们是政治世家,倒不如说是书香世家更好。
我祖父是秀才,桃园地区的子弟很多都是他的学生。我们家里至今还保有很多传统,所谓客家人克勤克俭的家风、苦干实干、绝不浪费、栽培读书人。有一年我们家聚餐,我算是学历最低的,我父亲是医学博士,我姐夫是“中央研究院”院士——宋瑞楼,我两个哥哥是博士,我姐姐博士,我嫂嫂也是。我都当了“部长”,爸爸还安慰我“伯雄学历是差了一点,但社会的事情他最懂”。家里很多的“疑难杂症”都是我处理。我姐夫在医界非常受尊重,但是让他做行政工作,他就不行啦。
我父亲自己当过县长,但他自己还是比较注意学术上的成就。他说你当了县长当了“部长”,你的成就绝对没有你姐夫高。因为我姐夫对台湾肝病的防治贡献最大,他高龄90多岁了,在“中央研究院”只有他是三代院士,台大医学院院长都是他的学生,连他学生的学生现在都是院士。我们还是老观念,觉得会读书比较清高。
人物周刊:现在很多大陆领导人的子弟去从政,这些对您的孩子有没有影响?
吴伯雄:我的从政治生涯,对我的孩子是一种压力和包袱。虽然竞选时确实有好处,但也是包袱。我们老一代从政几十年,也有我们的恩恩怨怨,他们必须要去承受。
他们表现好,人家说他们是老子好,批评会更苛刻,这对他们压力也很大,所以他们会加倍努力;穿的西装稍微漂亮点,人家就说是含着金汤匙出来的。所以连胜文(注:连战之子,国民党中常委)也承受很大的压力。
人物周刊:那您孩子从政后,以您的观察,他有什么样的变化?
吴伯雄:成熟多了。读书人的习气变了。当然我希望他仍保持正派,在处理事情上可以更圆融一些。
人物周刊:身为国民党主席,又是“二二八”受难者,您家族内部如何评价这个悲剧?
吴伯雄:我们家族实在是太大了,亲戚有一两千人,也有很多人还耿耿于怀,但大部分人都已不这么看了,尤其是下一代年轻人。我们可以记住,但是也可以原谅。
40年前本省人和外省人通婚还是令人很诧异的事情,但现在实在是太平常了,我唯一的女儿就嫁给一个山西人。我是客家人,我两个媳妇都是讲闽南话(注:指本省人)。我有11个孙子,过几天要团聚,当我抱着我的外孙,享受含饴弄孙的幸福时,怎么会想你是番薯(注:指本省人)还是芋头(注:指外省人)啊?
我经常替人证婚,怎么会有人在乎你是哪里人?都是亲家公、亲家母的了。这个时候只有没良心的人才会拿这个来煽动。所以在台湾,族群问题实在是不应该再成为政治问题了。族群变成选举议题,我认为操作的政客实在是很没道德良心。
人物周刊:您的家族是桃园县的望族,您也说到您对儿子从政最大的支持就是不让他们有后顾之忧,那在台湾从政,经济上的独立自由是不是一个必要的条件?
吴伯雄:看地区,比如说台北市选“立法委员”,很多“立法委员”只打文宣战就可以了。但是在农业地区不是去买票,而是打组织战,所谓的派系,是合法的你都必须花钱。台北市也有一些明星“委员”,选举结束经费还有剩余。
我们政党必须去培养好的人才,他们有困难的时候,我们也要帮他啊,要拿钱帮他助选,这都要在合法的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