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里昂内尔·巴伯(英国《金融时报》总编辑)

　　中国总理温家宝2月1日在英国伦敦接受英国《金融时报》(FT)独家专访，就国际金融危机、中国如何应对经济 衰退以及维持经济增长与社会稳定回答了提问。参与此次采访的有FT总编辑里昂内尔·巴伯、FT北京分社社长杰夫·代尔 、FT中国投资参考总编辑金奇和FT中文网总编辑张力奋。本次专访文字实录被FT中文网全文刊发，本报选载部分章节， 以飨读者。

　　“我给你讲的一定是真话”

　　问：温总理，我下次再去中国，希望去中国的农村看看，而不仅仅是大城市。

　　温家宝：非常欢迎你去。你可以随便问。我给你讲的一定是真话，但是我不一定把所有话都告诉你。

　　问：温总理，非常高兴能采访您，本周您也访问了达沃斯。在达沃斯，人人都在谈论如何重树信心的问题。面对目前 的金融危机，中国可以采取哪些措施恢复信心？

　　温家宝：我这次出席达沃斯论坛和访问欧洲，可以说是一次信心之旅。我带来了中国应对金融危机的信心，也带来了 同欧洲加强合作、推进战略伙伴关系的信心。带来了世界携手共进、共渡时艰的信心。我对中国经济应对危机的信心，是建立 在科学态度和求实精神之上的。信心的来源在于我们对形势的正确判断；来源于改革开放30年，形成的强有力的物质基础和 良好体制；来源于中国有一个稳健金融市场体系；来源于中国有广阔的市场潜力和回旋余地；最重要的是来源于政府坚决果断 的决策，以及决策的力度和速度。

　　为何今年能增长约8％？

　　问：现在中国政府出台的经济刺激方案规模是否足够大？是否需要采取进一步措施？

　　温家宝：应对金融危机必须有足够的规模刺激经济增长，但这个措施应该是完整的、全面的、标本兼治、远近结合。 我可以把我们一揽子计划概括为5个方面：第一，扩大内需，大规模增加财政投入；第二，调整和振兴产业；第三，大力推进 技术改造；第四，建立比较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第五，保持金融的稳健以支撑经济。需要我说一下数字吗？

　　问：您可以举一两个数字证明您的观点。

　　温家宝：我们将在两年内投入4万亿元人民币扩大内需，特别是消费需求。我们将投入6000亿元来推进科技创新 。我们将投入8500亿元，来推进医药卫生体制改革。金融危机还没有见底，我们将密切关注形势变化，及时果断出台新措 施，使所有这些措施的效果产生在经济衰退之前。这样做事半功倍，否则将事倍功半。

　　问：许多亚洲经济学家看到中国国内生产总值(GDP)去年第四季度大幅下滑，好像是摔下悬崖一样。您如何评价 ？

　　温家宝：中国去年全年GDP增长9％，第四季度增速大幅下滑，增长6.8％。由于金融危机的影响，外需减少， 企业经营困难，部分行业产能过剩，经济下行压力加大，失业人数增加。我们的确面临极大困难。你会问我，在这种情况下， 为什么你还有信心？

　　问：温总理，您猜到我脑子里在想什么了。的确，我在思考为什么您这么有信心，认为中国经济如何能奇迹般地在2009 年实现8％的增长目标？

　　温家宝：是8％左右。

　　问：您如何使那些统计专家相信，中国能实现8％的经济增长目标？

　　温家宝：取决于四个因素。第一，你采取的这些政策措施一定是正确的、管用的。我们的所有措施都旨在刺激实体经 济，刺激最终消费。这次金融危机对中国经济的影响也主要是实体经济。第二，出手要快。中央财政去年12月1000亿元 的投资，从项目到资金已完全到位。春节前第二批1300亿元的投资从项目到资金也已完全到位。第三，出拳要重。特殊时 期必须采取特殊手段，不拘常规。决策速度和执行力度决定成功和失败。第四，工作要实。我们在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很快实 行了家电下乡、农机下乡、汽车下乡。今年1月1日开始实行增值税转型，减轻企业负担1200亿元。这些措施都到位了。

　　人民币汇率大起大落是灾难

　　问：美国新任财长盖特纳说中国在操纵人民币汇率，您对中国操纵人民币汇率的说法有何态度？

　　温家宝：说中国操纵人民币汇率是毫无根据的。我们从2005年下半年开始，实行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改革。3年 多来，人民币汇率对美元有效升值21％，对欧元升值12％。我们实行的是以市场供求为基础，参照一篮子货币，有管理的 浮动汇率制度，这种制度符合中国现实、国情和需要。

　　我想讲一个观点，就是保持人民币在合理均衡的水平上基本稳定，不仅有利于中国，而且有利于世界经济，也有利于 当前世界克服金融危机。许多人没有意识到，如果人民币汇率大起大落，将是一场灾难。

　　将金融危机归咎中国很荒谬

　　问：温总理，现在我们知道，国际金融危机至少源于美国，美国有很多风险管理和监管领域的错误。但也有人说，这 场金融危机一部分的原因也是由于世界经济失衡，比如他们指出，中国有2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对持这种观点的人，您有什 么回应？

　　温家宝：我认为这种观点是荒谬的。这次金融危机始作俑者是某些经济体自身经济的严重失衡，主要是长期的双赤字 (财政赤字和经常账户赤字)和靠借债保持的高消费。而且对一些金融机构，长期失去有效监管，使他们利用高杠杆率(编者 注：杠杆率是一个公司资产负债表上的风险与资产之比，高杠杆率则意味着用较少资产获取更多收益，相应承受更大风险)来 获取巨额利润，一旦泡沫破灭，灾难就留给了世界。

　　一个有13亿人口的发展中大国，目前人均GDP水平只相当于英国的1／16，我们急需资金进行建设，改善民生 。那些靠举债而过度消费的人，反过来责难借给他钱的人，这不是颠倒是非吗？中国有句话，叫“猪八戒倒打一耙”。我在达 沃斯谈到这个观点时，大家是赞同的。

　　中国救不了资本主义

　　问：30年以来，很多人说只有资本主义才能救中国，可现在他们恐怕要转变观点。很多人说只有中国才能拯救资本 主义。

　　温家宝：我不这么看。我头脑是清醒的。因为我们是一个有13亿人口的发展中国家，我们面临的任务十分繁重，我 们要走的路还十分漫长。如果你到中国东部的城市，和伦敦差不多。但你到中国西部地区和农村，差距就很大。我坚定地认为 ，把中国的事情办好，就是对人类最大的贡献。……要把自己的事情办好，不要把麻烦推给别人。

　　中国人并不怕民主和选举

　　问：温总理，在采访之前，有人告诉我，要问和政治有关的问题，得特别小心。

　　温家宝：可以随便问。

　　问：有人说问这个问题得特别小心，因为用中国人的话来说，如果不小心就会被戴帽子、穿小鞋。谈到中国未来政治 体制的发展，您认为能不能在10年内实现中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的直选？

　　温家宝：其实经济和政治是不可分的，我还是想从经济角度来回答这个问题。我们正在进行的是经济体制改革和政治 体制改革，这两个方面都是重要的。没有政治体制改革的成功，也不能保证经济体制改革的成功。政治体制改革的目标，就是 要建设社会主义的民主政治，保障人民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管理和民主监督的权利。

　　我一直认为，公平正义是我们社会主义制度的首要价值。在西方人看来，中国人好像怕民主、怕选举，其实不然。

　　我今年在记者招待会上曾经讲过，只有人民信任你，人民才能让你坐在台上。我们现在实行的是村级直接选举，乡、 县和不设区的市人民代表的直接选举，县以上实行的是间接选举。但是我坚信，群众能管好一个村，就一定能管好一个乡、一 个县，也就能管好一个省。但要按中国实际情况，发展具有自己特色的民主方式，循序渐进。

　　问：所以就可以进一步拓展民主，提高民主水平，让人民可以发表不同看法。

　　温家宝：是的，一个政府不应该怕人民，应该创造机会让人民监督和批评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