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拉里访问中国前夕，《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就美国对华政策等问题，专访了美国专家罗伯特·库恩博士、布鲁金斯学会东北亚政策研究中心主任卜睿哲和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金灿荣。☆

　　专家简介：

　　罗伯特·劳伦斯·库恩：《他改变了中国》和《中国三十年：人类社会的一次伟大变迁》两书的作者，美国著名投资银行家和公司战略家；

　　卜睿哲：美国布鲁金斯学会东北亚政策研究中心主任、台海问题专家。

　　金灿荣：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美国问题专家。

　　“中美关系的驱动力是经济”

　　《环球人物》：和历任美国国务卿先访问欧洲或者中东的惯例不同，希拉里选择亚洲作为首访地，这是否意味美国外交重心的转移？

　　库恩：“变化”是奥巴马政府的口号，希拉里正是在外交领域实践这种变化。我不认为美国的外交重心发生了转移，只是他们认可美中关系是美国最重要的双边关系。

　　把出访中国安排为“压轴”，有一个特殊背景。数天前，财政部长盖特纳在参议院对他的提名听证会上指责中国是“货币操纵者”，引起舆论一片哗然。在经济动荡的时候，指责美国最大的债权国不是明智之举。奥巴马政府必须为之澄清并补救。希拉里的中国之行恰好印证了这一观点。

　　卜睿哲：我认为希拉里第一次出访选择亚洲并没有太多深意，只是美国对东亚重要性的一种承认。

　　《环球人物》：在希拉里出访的亚洲四国中，日本、韩国和中国都在美国10大债权国之列，这是一种巧合吗？

　　库恩：经济是奥巴马现在最优先考虑的问题，因此特别重视美国的主要债权国并不出乎人们的意料。

　　卜睿哲：是的，金融危机下的华盛顿有某种不言而喻的共识，首次出访亚洲必须包括中国、日本和韩国。

　　《环球人物》：美国经济刺激计划中的“只买美国货”条款引发了关于贸易保护主义的担忧，这是否会给中美关系带来消极影响？

　　库恩：虽然奥巴马的支持者中有很多人来自工会，对中国态度强硬，但奥巴马曾表示他不会限制与外国的贸易。希拉里此次访华，可能会谈到这一问题。关于“只买美国货”，中美双方也可能会提及。

　　卜睿哲：值得一提的是，美国的经济学家们认为，这个条款对创造工作机会起到的效果其实很小。

　　《环球人物》：希拉里希望她的团队在国际经济问题上发挥更大作用，她会采取哪些行动？

　　库恩：经济压倒了反恐，这种改变充满戏剧性。希拉里将努力把经济问题推至国家外交舞台的重心。对于美国，这是必需的。对于希拉里，这可以帮助她积累再次竞选总统的资本。

　　卜睿哲：这场金融危机需要美国和其他国家一起合作来解决。但希拉里究竟会采取什么行动，还是个未知数。

　　《环球人物》：美国副总统拜登在外交上经验丰富，他会和国务卿希拉里形成外交事务上的竞争关系吗？

　　库恩：是的，奥巴马身边很多人都对外交政策充满兴趣。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比希拉里跟奥巴马亲近，他们也不太喜欢希拉里。

　　卜睿哲：我相信拜登和希拉里会通力合作。对华政策的主导权终究还是握在奥巴马的手里。

　　《环球人物》：按照一般的看法，鲍威尔更像“鸽派”，赖斯更像“鹰派”。希拉里是“鹰派”还是“鸽派”？

　　库恩：希拉里更像一个“鹰派”。但她的知名度和受欢迎程度，使得她可以利用这种“明星效应”，温和地推行她的对外政策。

　　卜睿哲：当我们描述一个有很多复杂问题等待处理的多面人物时，这样的标签没有多大意义。

　　《环球人物》：希拉里任内，中美关系的主导性议题将会有哪些？

　　库恩：对美中双方来说，未来几年，经济问题既是主要机会也是主要威胁。在美国经济陷入困境的今天，传统的人权、台湾和西藏问题已经很难在美国人中间产生共鸣。贸易不平衡和美国人失业问题将成为最热的双边议题。

　　卜睿哲：我认为经济、朝核问题和气候变化将会是最重要的。美中都是大国，在处理一些重大国际问题时，却需要和对方一起努力。

　　《环球人物》：您怎么预测希拉里任内的中美关系走向？

　　库恩：相信希拉里已经从盖特纳指责中国言论的事件中吸取教训，意识到良好的美中关系是美国外交的基础之一。美中关系所有问题的驱动力还是经济。

　　卜睿哲：美中关系的潜在前景始终是积极的。☆

　　“她受惠于克林顿和布什”

　　《环球人物》：很多媒体认为，希拉里此次首访“舍欧入亚”说明亚洲和中国战略地位的提升，您怎么看？

　　金灿荣：我想澄清的是，第一，这次希拉里首访亚洲只是一个技术层面的考虑。奥巴马将出访加拿大，拜登已出席慕尼黑安全会议，这就覆盖了美洲、中东两大传统外交范围。为平衡起见，需要一个相对有分量的人物来亚洲访问。当然，在金融危机的大背景下，美国认为亚洲是有能力来帮助它的。

　　其次，希拉里在亚洲四国的行程安排，体现了第二个平衡。日本、印度尼西亚、韩国分别代表了美国对同盟关系、穆斯林世界、朝核问题的关切。

　　另外，希拉里在中国和日本停留的时间是最长的，这是第三个平衡。

　　《环球人物》：有媒体说，“在中美关系上，希拉里想赶走盖特纳。”您怎么看？

　　金灿荣：布什任期内中美有两个对话，一个是外交战略对话，一个是经济战略对话，后者占了上风。奥巴马竞选时，就曾批评过布什边缘化国务院。所以希拉里接过话茬，要把中美战略性对话升级。但是升级到什么程度？现在美国热炒的“拜登和温家宝的直接对话机制”，我看这只是美国的一种设想，因为如果他俩直接对话了，美国政府其他人就没事干了。希拉里只是想升级到把财政部赶走、国务院主导中美对话的程度。

　　《环球人物》：希拉里几次访华，身份各异。据我们的调查显示，中国人对她颇有好感。此次访华她会有什么新立场？

　　金灿荣：希拉里1995年是以美国代表团名誉团长的身份参加第四届联合国妇女大会，有点“总统特使”的味道。当时中美关系处在低潮，克林顿派她到中国进行“指责之旅”。

　　1998年克林顿访华，希拉里的身份是“第一夫人”。希拉里亲自观察了她最关心的中国妇女儿童的生活状况，对中国人权的看法发生了转变。这是一次愉快的“亲善之旅”。中国人对希拉里的好感，源自于此次克林顿访华。因此希拉里正受惠于她丈夫的外交遗产。 希拉里作为美国国务卿访华，是“老朋友有了新面孔”，身份转变很大。她将代表奥巴马政府的外交立场。

　　《环球人物》：那么她的个人风格，会影响到美国的外交政策吗？

　　金灿荣：希拉里的个性很强。第一夫人时期，她就具备了政治影响力。但当时她是内政优先，在社会福利保障方面做了很多工作，外交上的建树略次一些。希拉里的个性和影响力，决定了她可能比赖斯更强势。不过，美国的外交政策是一个复杂的决策机制，它由众多人决定，其中有总统、国会、利益集团等。所以从风格方面讲，一个国务卿的外交态度不具备个人性；从体制上讲，美国外交的主体只会是总统。

　　《环球人物》：很多媒体认为，希拉里受制于对布什外交“纠错”，因此难以有新动向？ 

　　金灿荣：关于这个新动向，我想她应该是说的多、做的少。但原因恰恰相反，不是“纠错”。因为布什在两个任期内的外交政策有很大区别。现在被抨击的，主要是第一个任期内的单边主义。事实上到了布什的第二个任期，他自己已经“纠错”了，他的“依赖外交”(即重视发展和其他国家的合作关系)就是那时候提出来的。奥巴马为了竞选，刻意夸大布什在第一阶段的错误。 还有一个特例，中美关系在布什任期内达到了“历史上最好的时期”。所以希拉里的对华外交，又受惠于布什的外交遗产。

　　《环球人物》：希拉里具体会遭遇哪些挑战？

　　金灿荣：美国亟待解决的问题就是希拉里所面临的挑战。这个担子绝不轻松。1。如何应对全球金融危机；2。反恐是国务院不能推卸的责任——阿富汗、巴基斯坦是她重点关注的国家；3。核扩散问题——伊朗和朝鲜仍然是美国的心头刺；4。如何安抚愤怒的俄罗斯；5。如何调整与欧洲盟国的关系；6。如何与包括中国、巴西在内的新兴市场国家打交道；7。如何面对不听话的“后院”拉美国家；8。如何在全球气候问题上，为美国赢回主导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