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赵晓林

　　图一：佳士得拍卖品预展地巴黎大王宫外景

　　图二——图六为：至今仍流失海外的部分中国文物

　　2009年2月23至25日，在普通人看来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但对中国81位律师来说，却是个非常特殊的日子。因为，备受中国人关注的圆明园兔首和鼠首铜像，这几天就要在法国巴黎被拍卖，而81位律师在此之前的半年多时间里，一直在通过法律诉讼的方式阻止拍卖和追索国宝。他们认为，这次拍卖“是对中国人情感的藐视和挑衅”。而发起此次法律诉讼方式的是一个名叫刘洋的律师。

　　刘洋是北京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去年年中，法国佳士得拍卖公司宣布，将在2009年2月23日至25日在法国巴黎大王宫举办“伊夫·圣罗兰与皮埃尔·贝杰珍藏”专场拍卖会，其中的两件拍品是来自圆明园的兔首和鼠首铜像，总估价高达2亿元人民币。消息传至国内，舆论哗然。刘洋激动地表示：“那些流失海外的文物，所有权归谁？显然归中国！我们为什么还要花钱去买？岂有此理！”刘洋于是开始了他的“追索”行动。

　　发起人刘洋律师：最难的是找不到合适的诉讼原告。圆明园管理处没有意向当“禁止令”申请人，拍卖似乎已无法阻挡

　　刘洋首先联合国内80名律师，于去年年末组建了“追索圆明园流失文物律师团”志愿团，希望能通过法律诉讼的方式阻止拍卖、追回国宝。这是国内首次以律师团发起诉讼的方式追索海外流失文物。“全世界的文物流出国或地区已先后操起法律武器，讨还非道德方式流出的文物。而我国目前尚未形成一支研究实施追索抢救和保护文物的法律队伍，我们决心担当此责。”刘洋对本报记者说。

　　今年2月9日，律师团在暂以“全球爱新觉罗家族宗亲会”为原告的基础上，向佳士得公司和皮埃尔·贝杰正式发出律师函和律师声明，申明了反对拍卖的立场，事件进入法律程序。律师函列举11条法律规定来说明此次拍卖的不合法性。并从中国人民的感情角度写道：“委托人认为：将其拿来公开拍卖，是对中国的国家、民族和人民的权利和尊严的挑战和侵害。兔首和鼠首的被拍卖包括任何不正确处置，将会严重影响两国人民的友好关系和深刻友谊。”

　　但在2月12日，佳士得公司公开声明：“由于将拍卖的铜兽首拍品拥有明确的法律持有证明，因此拍卖将如期举行。”

　　对此，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姜瑜表示，圆明园兔首、鼠首是中国在战争期间被英法联军劫掠走，并流失海外多年的珍贵文物。中国对其拥有不可置疑的所有权，这些文物理应归还中国。国家文物局等官方机构也明确表态反对拍卖。

　　根据法国的法律规定，原告需要与事实有利害关系。但是，国家文物局和中华抢救流失海外文物专项基金会因某些原因，拒绝了律师团让他们作为原告的请求。

　　从2月17日起一直到23日下午，记者几乎每天都与刘洋律师保持电话联系，了解最新进展。刘洋认为，佳士得公司如果能撤拍最好，但如果拍卖照常进行，律师团将采取行动促使拍卖流拍。律师团在法国的律师任晓虹已经启动法律诉讼程序，但取得效果的把握不大。因为律师认为把“全球爱新觉罗家族宗亲会”为原告不很理想，所以我们希望圆明园管理处能作为原告。但圆明园管理处因为是国家所属单位，诸多客观原因而无法作为原告主体。如果能向法国有关方面发出申请拍卖“禁止令”，发出“禁止令”兔首和鼠首铜像的拍卖就进行不了。如果法国方面对“禁止令”不做反应，仍坚持拍卖，那就是一种恶意行为，那我们将把拍卖行、卖者、买者三方作为被告，继续和他们打这个有关中国尊严的官司。

　　记者也注意到，圆明园管理处2月17日在其网站醒目位置发表声明称，圆明园管理处历来不赞同圆明园流散文物进入拍卖市场，也不赞同以“回购”方式买回被“掠走的”中国珍贵文物。声明说，圆明园流失海外的诸多文物(包括兽首在内)，大多是第二次鸦片战争中被英法联军劫掠，并流失多年的中国珍贵文物，中国对其拥有不可置疑的所有权。这些文物理应归还中国，回到它的原生地。但并未对拍卖做出实质性的禁止动作，也许正是这样才让刘洋和他的律师团陷入了一种两难境地。也就是说，届时如果没有诉讼原告主体，那拍卖就无人能阻止了，我们的行动也就失败了。

　　而记者后来得到的消息是，圆明园管理处已明确称没有意向做“禁止令”的申请人，这也就是说，在法律程序上原告空缺，就没有阻止此次拍卖的最有利“武器”，拍卖似乎已无法阻挡。

　　中华抢救流失海外文物专项基金：不要一下子就进入法律诉讼，最好的方式还是通过外交途径谈判协调，直接由政府出面阻止拍卖

　　中华抢救流失海外文物专项基金一直关注着中国流失文物在海外的动向，在2008年9月底的时候，该专项基金从佳士得拍卖行相关新闻稿里面发现圆明园鼠首和兔首铜像要拍卖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发表声明表态，并通报给了媒体。

　　中华抢救流失海外文物专项基金副总干事牛宪锋认为，流失海外的中国文物数量很大，几年前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曾经有一个统计，那个统计也不很全面，只统计了47个国家的近200家博物馆，当时称大概有中国文物164万件，包括民间收藏在内的流失海外的中国文物，总数至少在1700万件以上，远远超出我国本土博物馆藏品总量。但是这个数据比较笼统，而且它把流失文物和海外收藏的中国文物混为一谈。因为中国从汉代甚至汉代之前就已经跟国外有非常多的交流，很多中国当时的艺术品是通过正常贸易和文化交流的方式输出到境外的，这与因战争等原因被抢夺或走私出去的文物不是一个性质。

　　牛宪锋告诉本报记者，今年1月10日，有关各方专门召开了一个抢救流失海外文物法理研讨会，出席法理研讨会的有研究文化遗产保护的法学家、教授，刘洋律师也参加了。针对通过法律诉讼途径来追索流失文物这一议题，会上进行了非常热烈的讨论，提出了一些问题，如原告是谁？被告是谁？法律依据是什么？证据在哪里？法律诉讼是比较严谨的程序，要求工作非常严谨，准备须非常充分，这样才能在法庭上站得住脚。关于原告这个问题，最早我们和刘洋也有一个沟通，他讲到我们是合适的原告之一，但并不是最合适的，最合适的应该是圆明园，但是由于客观的原因，圆明园作为原告有困难。

　　对于通过法律诉讼进行追索，牛宪锋认为并不是最好的办法。他说，我们专项基金也有自己的律师，曾经给我们提出最核心的两个问题，其一说圆明园鼠首和兔首铜像就是被战争掠夺走的，我们在法律文件上这个定性能不能站得住脚；其二最好的方式还是不要一下子就进入法律诉讼，最好的方式还是通过外交途径进行外交协调，由政府出面来做，这是最合适的。

　　而一些法学专家则认为，通过外交渠道，是最直接有效的一种方法，通过发挥一些民间机构以及政府间机构的协调功能也可以起到一定的效果。

　　文物专家：人家在利用我们的不聪明炒作价格；海外中国文物情况复杂，追索流失文物任重道远；阻止当前文物流失更为紧迫

　　据了解，现阶段我国流失海外文物的回流形式大致为依法索回、国家购买、民间购买和捐赠。铜牛首、铜猴首与铜虎首是保利集团花费近3000万港元拍回的；铜猪首和铜马首是澳门爱国人士何鸿燊分别斥资700万元和6910万港元买回捐献给祖国的。中国政府有关部门也曾多次运用法律和外交手段，在国际公约的框架下，先后从英美等国成功索回中国文物3000余件。但面对文物主权国的诉求，西方国家大都置若罔闻。2002年，以大英博物馆和巴黎罗浮宫为首的19家博物馆，在一份所谓的《关于环球博物馆的重要性和价值的声明》中称，这些物品，不管是通过购买还是礼品交换等方式，已成为博物馆馆藏的一部分，并延伸为国家藏品。

　　中国文物学会名誉会长罗哲文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则表示，对法国佳士得公司拍卖这两件兽首铜像不用太上心。这件事比较复杂，按说两件兽首铜像是被侵略者抢走的，应该无偿归还我国。但是由于过去了100多年，两件东西不知经过了多少次转让，现在的所有者并不是抢走的人，所以在法律上不宜对其进行诉讼。其实说起来，是我们自己不聪明，这两件东西并不是特别珍贵的文物，不属于国宝，不值多少钱，只是其“出身”比较特殊，所以引得很多中国人关注，人家就利用了这点，才把拍卖价格定得这么高，这完全是人为的炒作，也是我们的失误造成的。我认为，现在不要去管他，我们不买，国家也不要表态，让他们自己去弄就行了。如果流拍，持有人愿意捐献给我国，我们应该给人家一定的报酬。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爱国华人购买，再捐献给国家。但这两件东西最多也就是值几十万元人民币，最多100万，并不值更多的钱。

　　对于中国流失海外的文物，罗哲文先生认为也不能一概而论。在古代有很多东西是当时作为礼物赠送给外国的，更多的是通过正常贸易出口到国外的，这些都不在流失文物之列。还有就是新中国成立前一些被奸商出卖给外国人的文物，现在也很难界定其属性。人家当时不管是谁买走的，手续如果正当，就不好办了。所以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但对于确是被掠夺走和走私出境的，就应该进行追索，而这也要在我们加入《关于禁止和防止非法进出口文化财产和非法转让其所有权的公约》之后，追讨以武力、不平等交易、盗掘、欺骗、走私等非法手段掠夺出境的文物才具有法律效力。我们这几年对于最新走私海外的文物追索还是取得了很大成果的，每年都能追回不少文物，但对于非法出境的文物，坚决不能买回，否则就等于承认其合法性。

　　记者在采访中，很多文物界专家和法律界人士也对此次追索事件表示了不同看法。他们认为，虽然外交部、文物局和圆明园管理处都发表了声明，说这两件东西是中国的，但是我们现在缺少证明两件文物在这100多年的时间里传承关系的证据。虽然说这两件东西原来是中国的，但因其传承过程的不断改变，其现在持有人的合法性也就有所变化。而且，人家会问，为什么前面几件兽首你们可以买回来，这两件就要人家不得拍卖必须无偿归还中国呢？

　　现在看来，两件兽首的追索工作是非常艰难的。但是对于中国人来说，对于类似的事件还是应有坚决的态度，就是不能任其扩大，以争取让更多的中国文物“回家”。这次拍卖所引发的一系列法律活动，使得我们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两件圆明园兽首只是我国流失文物中的一个代表，更多的流失文物将如何处置，如何能在国际通行的法律内使其能尽快回归中国，则是一个更为艰巨的任务。而如何阻止仍在发生着的文物流失，则是摆在我们面前的更为紧迫的工作！

　　拍卖日期一天天迫近，欧洲保护中华艺术联合会申请“禁止令”，而受理法院却最终驳回了中国律师禁拍圆明园兽首的诉讼

　　在本稿即将截稿、拍卖会日期一天天迫近时，记者得到的最新消息是，已身在法国的刘洋律师对于目前的情况既忧心又充满信心。因为欧洲保护中华艺术联合会作为“禁止令”申请人，已于19日向法国司法部门提出在拍卖前对拍品进行“财产保全”申请。根据法国法律，在不禁止拍卖便会影响诉讼的情况下，可以向法院申请“禁止令”，使拍卖活动依法停止。巴黎一家法院将于北京时间23日晚紧急审理中国“追索圆明园流失文物律师团”提交的禁止圆明园流失文物鼠首和兔首铜像拍卖的请求。

　　刘洋告诉记者，鼠首和兔首铜像拍卖活动将在当地时间2月25日晚19时开始。而根据法国佳士得拍卖行网站消息，目前鼠首和兔首铜像的起拍价仍是“估价待询”。

　　刘洋说：“希望法院能颁发强制令，阻止拍卖，我们期待法院的答复。”

　　刘洋对记者说，之所以启动诉讼程序，是他和律师团商议后决定的，希望能达到两个目的：“皮埃尔·贝尔热与伊夫·圣罗兰基金会”向中国返还兔首和鼠首；佳士得拍卖行停止拍卖两件兽首，并按法院指令将物品交付法院保管，或者按法院指令交付原告。

　　23日，记者一直试图与身在法国的刘洋随时取得联系，但一直未果，发给他的短信也没有回音。记者还联系了总部设在济南的康桥律师事务所的李震仲律师，他是追索圆明园流失文物律师团的81名律师之一，昨天他也在焦急地等待法国的消息。至今日凌晨发稿时，记者遗憾地获悉巴黎受理法院最终裁决中国圆明园鼠首和兔首铜像可以公开拍卖。

　　(图片提供/白梅)

　　佳士得拍卖与圆明园12生肖兽首铜像

　　2月23日至25日，在法国巴黎大王宫举办的“伊夫·圣罗兰与皮埃尔·贝杰珍藏”专场拍卖的古董和艺术品超过700件，亚洲艺术部分的最大“卖点”就是鼠首和兔首铜像。拍品主人伊夫·圣罗兰是闻名世界的时装设计师，皮埃尔·贝杰是其生活和生意伙伴。今年6月，伊夫·圣罗兰病逝，其藏品遗赠给“皮埃尔·贝杰-伊夫·圣罗兰基金会”。皮埃尔·贝杰作为该基金会主席，决定将全部艺术品拍卖，用于建立一个致力于防治艾滋病的新基金会。这次拍卖将由皮埃尔·贝杰的拍卖行与佳士得联合举行。

　　十二生肖兽首铜像是圆明园西洋楼海晏堂遗物，由驻华耶稣会教士郎世宁设计，1860年英法联军自圆明园掠走后流落四方。在圆明园十二生肖兽首铜像中，目前已经回归的有牛首、猴首、虎首、猪首、马首5件铜像，还有龙首、蛇首、羊首、鸡首和狗首5件铜像目前下落不明。鼠首和兔首极可能是最后公开露面的两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