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反对中国的和谐世界观，但在印度洋这片迄今没有确定海洋秩序的水域，如何才能实现和谐

　　文 | 叶海林

　　3月5日起，巴基斯坦第三届国际海事会议和“和平-09”多国海军联合演习同时展开。

　　笔者是唯一有幸同时参加这两场重要的印度洋海事活动的中国人。

　　一边，巴基斯坦卡拉奇巴赫利亚大学里，中国、巴基斯坦、加拿大、德国、英国和美国的19名学者围绕着“传统与非传统安全、军力部署以及区域外国家利益对北阿拉伯海、海湾沿岸地区的影响”，从安全、经济和环境三个方面展开了讨论。

　　另一边，在距离卡拉奇不远处的北阿拉伯海水域，来自38个国家的2000多名水兵正在烈日下挥汗如雨，用舰炮和直升机演奏着一出震耳欲聋的交响乐。中国海军驱逐舰“广州号”正在其中。如果我们把画面进一步放大，在更远的印度洋海域，两艘中国海军驱逐舰“武汉号”和“海口号”正在亚丁湾执行反海盗护航任务。

　　动与静，士兵和学者，看似不协调的两幅画面却有着完全一致的四个主题词：印度洋、海上安全、巴基斯坦以及中国。

　　中印即将在印度洋展开竞争吗

　　加拿大海军特别顾问詹姆斯。贝蒂耶博士在评论中国学者关于“向西也是海洋”的观点时，用“精力充沛的”(energetic)一词来形容中国海上力量在印度洋的存在和持续。

　　对中国印度洋战略的疑虑一直存在。没有人反对中国的和谐世界观，但几乎所有人都在问，在一个依然执行丛林法则的世界，特别是在印度洋这样一片迄今没有确定海洋秩序的水域，如何才能实现和谐？

　　作为巴基斯坦举办的国际海事会议，巴基斯坦与海洋的关系自然是另一个焦点。巴基斯坦学者竭尽全力地向全世界表明，作为扼守印度洋进出海湾的门户国家，其“能源走廊”的战略能够为世界作出多么大的贡献。

　　数据翔实，前景广阔，然而现实也是严酷的。作为一个拥有上千公里海岸线、海洋资源丰富的国家，巴基斯坦只有一座修造船厂；商船队仅仅包括十几条船龄多数在25年以上的老旧货轮；耗资巨大的瓜达尔港因为安全问题和配套陆上交通设施不健全，在第一期工程竣工三年后依然无法进行实质意义上的商业运营。

　　巴基斯坦如何才能将“海洋国家”和“能源走廊”的梦想变为现实？

　　感受巴海军最精锐部队SSG

　　带着疑虑，我们观摩了巴海军中最神秘、最精干的特种部队(SSG)以及巴海军陆战队的反恐演练。

　　对于不可能依靠水面舰艇在大规模海战中歼敌的巴基斯坦海军来说，不对称作战、特种作战的优势和必要性其实是一枚硬币的两面。1966年9月24日，SSG应运而生。40多年来，SSG始终保持着小而精的特点，仅维持在200人左右，但却是南亚地区闻名遐迩的劲旅。

　　和许多国家的海军相反，巴基斯坦海军先有特种部队，后有海军陆战队。1990年，巴海军陆战队在SSG成立24年以后宣布组建，现已成为一支下辖三个团的旅级作战部队，除了执行常规的海军登陆作战任务以外，还要承担海军要人和重要目标的保卫任务，以及负责在印巴之间的沿海滩涂地区保卫边境。

　　3月9日，SSG在自己的伊克巴尔训练营为来自中国和尼日利亚的两支海军特种部队举行了教科书般精确的实弹演练，二人、三人、四人战斗小组渗透、狙击以及解救人质。10日，陆战队则在马诺拉岛训练基地专门为中国客人表演了气垫船抢滩登陆演习。

　　平心而论，巴基斯坦海军特种部队的武器装备虽然并不落后于人，但绝对算不上先进，战术也和大多数国家的海军突击队没有本质差别。然而巴军自有其出类拔萃之处，那就是这支部队的训练水平和士气。

　　曼苏尔是陆战队的一名中尉，年纪轻轻的他留着浓密的胡须。他自豪地说，胡须几乎是巴基斯坦海军陆战队的标志。

　　曼苏尔来自旁遮普省的一个军人世家，祖上上溯七代都是军人，他说小时候家里的每一口箱子几乎都珍藏着先祖穿过的军装、获得的勋章。在他的村子里，几乎家家如此。男孩子就是在这种氛围下成长为男人的。10多年前，不满20岁的曼苏尔来到距离他现在服役的陆战队训练营地不远的巴基斯坦海军学校，成为一名海军士官生。

　　巴基斯坦海军学校是这个国家唯一的初级海校，上至现任海军参谋长诺曼。巴希尔上将，下至海军随便哪艘鱼雷艇上的一名海军少尉，都曾在这所学校度过两年时光。曼苏尔毕业后，本来也可以和同学一样到军舰上再历练三年，最终穿上洁白的海军军官制服，然而他却选择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志愿加入年轻的巴基斯坦海军陆战队。

　　为什么放弃耀眼的海军军官制服，而选择终日在散发着恶臭的滩涂上摸爬滚打？曼苏尔回答：“总得有人干脏活保卫国家。”

　　曼苏尔的上级巴德沙是一名部落民，来自7个联邦直辖部落区之一的阿尔卡宰，已经在陆战队度过了整整17年，是海军中享有盛名的神枪手。谈起陆战队与SSG的关系，巴德沙很自豪：“SSG要在战争爆发前执行任务，而我们却是海军唯一一支战时能在陆地上执行任务的部队。”虽然巴德沙和曼苏尔并没有忘记表扬一下SSG同行，但也没忘了加上一句“其实一半以上的SSG队员就来自海军陆战队”。

　　在印度洋找到一个支点

　　在巴基斯坦观摩、聆听和辩论的过程中，那个最根本的问题浮出水面---印度洋对中国来说意味着什么？中国，一个在印度洋水域有着巨大利益的新兴海洋国家，到底应该如何界定自己的印度洋利益，应该执行怎样的海洋战略？又该依靠何种方式实现自己的海洋战略？

　　几周前，巴基斯坦总统阿西夫。扎尔达里访华时表示，愿意为中国的西部内陆谋求一个“通向温暖海水”的出海口。的确，借助巴基斯坦的力量甚至只是这个国家的地理位置，中国的海上力量，无论是商船队还是海军，都可以在印度洋找到一个支点，从而支撑起21世纪的中国远海战略。

　　如果能将自己的西北陆地运输网络延伸到巴基斯坦瓜达尔港口，困扰中国多年的“马六甲”即使不能迎刃而解，至少也能显著舒缓。而且，中国还将由此在印度洋海上交通线的起始段获得一个战略位置极端重要的前哨战，大大增强在印度洋维护地区平衡与稳定的能力。

　　借助巴基斯坦通向海洋这一策略可能带来的利益，毋庸置疑。问题在于，巴基斯坦是否愿意并且能够在中国的海洋战略构想中发挥更大作用？

　　就意愿而言，尽管有海事会议的与会者表示现在中巴双边海上安全联合行动的时间是否成熟还“有待研究”，然而几乎所有我们遇到的巴基斯坦海军军官都在强调中巴海上安全合作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不过，意愿并非问题的全部答案。倒不是说巴基斯坦海军乃至整个巴基斯坦无法为中国提供这个“支点”，而是说支点本身正面临着许多挑战。

　　就在演习进行的同时，巴基斯坦政坛正在经历痛苦而混乱的重新洗牌，当地报纸和电台没有多少版面和时段留给演习，媒体上没完没了的是穆斯林联盟(谢里夫派)和人民党之间的旁遮普大对决，以及即将在15日开始举行的法律界“伊斯兰堡大进军”活动。伊斯兰堡警察如临大敌，冲突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这场人民党赢得大选一年来所面临的最严重政治危机掩盖了一切，包括精心筹划的“和平-09”在内。

　　与此同时，恐怖袭击继续困扰着这个被强行纳入美国“反恐战争”轨道的国度。没有人知道巴焦尔、斯瓦特的和平协议能维持多久。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是，并不平静的巴基斯坦，如何才能为自己和邻居做出贡献。

　　然而，每一个问题也都同时提供了解决的机会。 一位巴基斯坦海军军官说：“历史告诉我们，中国是巴基斯坦在面临困难时唯一可以指望的国家”；同样的，历史也告诉中国，巴基斯坦是40多年来几乎唯一从未改变过对华政策的国家。实际上，30多年前，巴基斯坦就已经在中国和西方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现在或许是将这座桥梁延伸得更远的时候了。■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所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