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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韩福东(南方都市报)
这大概是我第四次参与“两会”报道,仍然不得其门而入。
我没证。这意味着,我无法进入人民大会堂,也无法堂而皇之在各代表、委员驻地出没。如果我想去某个代表团或政协分组转转,需要首先获得一名“内应”的支持。通常是以采访的名义,获得某位委员或代表首肯,由他们走到戒备森严的宾馆门外,把我带进去。对那些官界要员和商场大鳄,我一般是不敢叨扰的,即便如此,也有不成功的经验,甚至一位前日刚采访过的委员,也断然拒绝了我。让我内心升起少许的挫败感。
在“两会”正式开幕之前,给周洪宇打电话时,我内心也有些微的顾虑:他升官了,电话是否换了?或者,是否开始摆谱了?
三年前,就义务教育免费话题采访周洪宇时,他是武汉市教育局副局长,不过他更多以华中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教授面目示人。现在,他是湖北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副部级,虽然华中师范大学教授的身份还在。大概在晚上9点之后吧,拨通他的手机,不接。不过,很快他回了过来,他正在武汉开往北京的列车上。
在这个热议时事的3月,周洪宇对我很重要。我们约好次日下午在他下榻的新大都酒店碰面,前提是他要下来接我。
忘记了是什么时候冒出的想法,想对“两会”会场外的游说现象做一报道。我有一哥们儿,每年两会数他最忙,写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与家国大计有关的建言,到处找代表、委员,一次次游说,直到他们肯把这些内容糅入自己的议案、提案或建议。我也曾和他不止一次一道与代表、委员碰面,于他是游说,于我是采访了。这哥们儿叫熊伟,几年前成立了个NGO,名字叫做新启蒙公民参与立法研究所,他是所长兼所长助理兼研究员与办事员。说白了,就是个光杆司令。我对这种会场外的游说的最初印象,即是来自于他,已是持续多年的印象累积了,但或许是我脑子里条条框框太多,总觉得,游说这东西,可不是随便乱说的啊,一时间跳出好多大词:民主、资本主义、西方价值、议会、利益集团……
不过,在2009年,我是决定打破这些束缚我的魔咒了。
我不需要太多琐碎的个案,“两会”前夕,我参加了一个罕见病群体寻求人大代表声援的研讨会,我把它作为消息刊发了。更多从网上或其他渠道得知的游说个案,也都被我过滤掉了。我最初的设想是,选择两个游说者,分成两条线平行叙述,让他们在某个节点上有所交叉(经由某个人大代表),并最终完成一次个案叙事到现象分析的华丽转身。陆军他们为乙肝和其他传染病感染者的反歧视斗争,借力于代表、委员的行为本身,似乎显示了游说通道作为输送正义入口的这一侧面;我还想寻找到另一个案,即某个商业纠纷的一方,如何通过精心的概念包装和利益输送,让代表、委员成为向司法施压的工具,这也许能说明游说作为一柄双刃剑的两面性。我是顶不喜欢知识界在将此前被妖魔化的林林总总拨乱反正时,型塑天使的那种冲动。
对于后者,我是听闻过一个游说个案的。恰巧这个游说案背后的商业诉讼我比较熟悉,之前,我已经见识了那些市场化媒体精英、意见领袖和法学专家(他们很多是我的朋友)的本领,看他们如何把一个“黑吃黑”游戏的出局者包装成维权英雄,让我慨叹良久。不过这个案子水太混,我不想趟。而且,几年前好似已有人大代表不许过问个案的明文规定,想要找到一个我预期中的游说者,还是有些难度的。
在我调整方向后,这变成了一个游说者和一个人大代表的故事,他们曾经交集,并在今年的某一刻偶然性分道扬镳,将来还有合作的可能性,但短暂疏离本身印证了各自的独立性。——这奠定了一个略显美好的叙事文本的结构基础,它不是我决定的,而是我的采访对象决定的。
周洪宇把我接进了他的房间。他成了我故事中的另一主角。选择他,是因为他一直不只是一个游说事件中的被动受众,他是一个主动吸纳者。吸纳与游说,这是我想要述说的核心概念,这种“民意互动”的基调,具有脱敏的功用,让报道具备了某些主旋律的气质,但其里子仍是桀骜不驯的。编辑在接到我的稿子时,反馈给我她的鼓励:终于有人写出游说的报道了。而我仍在想,未能按我最初的预期,找到另一个适合的游说者,给这一曾被打倒而又再度萌发的现象以更丰富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