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日报网】:王大使,对中美在未来可能遇到的这些障碍,您有什么观察?
【王嵎生】:我想补充一点。从希拉里·克林顿的讲话,和奥巴马自己本人的讲话,奥巴马政府都强调中美关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这是历届美国政府没有人这么说过的。
【中国日报网】:希拉里是第一次(这样提出的)?
【王嵎生】:我看好像是第一次,据我的记忆,估计没有哪个政府这样说过。这次奥巴马跟胡主席见面的时候,也说了这个话,这个话还是值得欢迎的,也反映了中国关系现在的重要性。
希望美国在一切的政策行为方面,特别是涉及到中国核心利益方面,能同他们领导人对中美关系的界定吻合。现在如果还有一个过渡时期,中国老百姓还可以理解,但是如果这种事情不断发生,中国老百姓可能就会产生一种疑问,你们讲的是最重要的双边关系,是不是认真的?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值得他们认真思考。
【中国日报网】:再回到刚刚结束的胡锦涛主席与奥巴马总统的会面上,双方在这次会上都强调了一点,就是双方要加强在金融领域的合作,以应对全球金融海啸。在前不久中国央行行长周小川提出,要建立一种新的超主权储备的货币,美国方面由奥巴马本人第一时间作出了回应,他认为这个没有必要。王大使您能不能给我们分析这下一个事情。
【王嵎生】:分析这个事情以前,必须要把这个背景搞清楚。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布雷顿森林体系就决定,美元是国际支付和储备的单位,但那个时候是跟黄金挂钩的。一美元等于多少盎司黄金。后来到了70年代初,美国的经济越来越不行了,美元跟黄金脱钩了,但美元仍然是国际结算和储备的单位,但是不能跟黄金挂钩了。
【中国日报网】:这种变化是不是说对美元的制衡因素消失了?
【王嵎生】:你问得很好。这种变化就决定了美国可以有很大的随意性,只要增加印刷一千亿美元、两千亿美元它就可以决定了,因此它(美国)就可以利用这个手段转嫁危机。
【中国日报网】:这种情况在以前美元跟黄金挂钩的时候是很难的。
【王嵎生】:对,美元的升值、贬值都意味着别的国家的外汇美元储备缩水,或者本国的货币缩水,它可以转嫁危机,增加自己的财富。这是不公正、不合理的国际经济体系。为什么奥巴马这次反应这么强烈呢?自己亲自出来那么迅速地回应。美元的霸主地位是美国在国际上霸权的基础。
【中国日报网】:这个霸主地位体现在美国可以不顾其他国家的利益,可以有很大随意性地来操纵这个金融市场。
【王嵎生】:对。我不是金融学家,但是1997年的金融危机我亲身经历,我一面工作,一面学习,我知道一些情况。美国有一个长期的噩梦,它最怕美元以外的欧元或日元起来,形成在世界上“三元鼎立”的局面。
【中国日报网】:在1997年是不是存在这种可能呢?
【王嵎生】:那个时候在美国看来,是存在这种危险。当时有一个例子,我当时在APEC担任高官,金融危机爆发以后第二天,日本的代表就来找我,他说:“王大使,你们不也是反对美元霸主地位吗,我们现在提出亚洲货币基金,这个有利于反对美元霸主地位,中国怎么没有积极地响应呢?”他们很积极地要搞以日元为基础的货币,他会见我以后不到一刻钟,美国大使就来电话,(他)知道消息了,就讲,王大使我知道日本大使刚才找你了,他也想搞以日元为基础的亚洲货币基金,我们美国希望中国千万不要支持他们,你们可以用任何办法解决金融危机,但是不要搞以日元为基础的货币。我深有体会,我不是搞金融的,我也体会出这个矛盾的深刻性。
【中国日报网】:美国人非常担心美元的霸主地位受到挑战。
【王嵎生】:但是这个挑战没有出现,但欧元的诞生对它是一个挑战。现在周小川提出了这个问题。
【杨成绪】:这里还有一个故事可以补充。在亚洲金融危机的时候,像王大使刚刚讲的,日本想建立以日元为基础的亚洲货币。正在这个时候,我随同一个代表团访问美国,在美国见到了基辛格,那天基辛格兴致非常高,一见面就和我们的代表团说,我很高兴,刚刚听到一个消息,中国决定不支持日本建立以日元为基础的亚洲货币。他说,我认为这是中国领导人一个重要的决策,有利于发展和巩固美中关系。我觉得美国对美元的霸权地位十分看重。
那个年代的时候,它就警惕,不管是欧元还是日元会作为一个在美元之外的货币的出现。
【王嵎生】:他说的这个事跟我说的事几乎发生在同时。其实中国并没有公开讲过不支持日元,只是对日本的建议我们并没有迅速积极地反应。但日本人就理解为中国不积极,美国人就理解为中国不支持。
周小川提出这个以后,奥巴马亲自立即反应,我想应该从两方面看待这个反应。
第一,首先要看到他要坚决维护美元的霸主地位,担心出现欧元储备挑战美元的地位。
另外一方面看,他同时还说,我们美元是很坚挺的。大家都知道,在这以前,美联储要印一千亿美金卖国债,因为美国政府是不能印钞票的,钞票是美联储印的。全世界都担心美元要贬值,那个时候股票都下降了。所以他现在讲美元坚挺,周小川这篇文章客观上就起了对美元的制约作用。美国要想维护美元的主导地位,一会儿升、一会儿降,让它不坚挺,那美元可能就面临非常脆弱的地位。
所以从这个方面看,他的讲话反应了我们的表态,客观上至少起了积极的作用。他就不能不考虑,如果你随便地一会儿升、一会儿降,按照你的利益,不顾别人的话,大家会群起而攻之。
【中国日报网】:就是美元在占便宜的时候,也要履行更多的职责。
【王嵎生】:我觉得周小川的讲话在一定意义上也要求美国,美国不是说中国要做负责任的大国吗?其实(负责任的打过)这个对所有国家都适用。
周小川的文章也就是告诉美国,你要做负责任的大国,你是超级大国,更要做负责任的大国。周小川的文章有人说是挑战美元,我并不同意这种看法,但是他确实有一个很重要的观点。我觉得有这么几点值得谈一谈。
第一,周小川提出国际货币储备,第一,反应了时代的变迁。以“金砖四国”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大面积兴起,正在改变国际力量的对比,加速世界多极化的趋势。美国的力量相对被削弱了,反映了这种局面。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还按照老的办法搞是不行的,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有些是很不合理的制度,美国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里有一票否决权,世界银行就规定行长必须是美国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总裁必须是欧洲人,
【中国日报网】:王大使,在您的观察中,中国想要建立的国际金融体系具有什么样的特点?
【王嵎生】:我觉得应该是公平、公正,但是我们也不是牟私利,我们也讲道理,因此我们还要包容、有序。
所谓包容,美国和欧洲有美元、欧元,也要照顾到它们的利益;有序就是有渐进性。所以胡主席这次又重申这八个字——公平、公正、包容、有序。另外还反映了发展中国家的战略诉求,发展中国家在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代表权也不多。现在美国也说了,要增加发展中国家的代表权,但是速度太慢。
原来是2013年完成,现在提前到2011年。有人说很难,很复杂,这个我们要承认,是相当难,相当复杂的。有人说美国取代英国,就是美元代替英镑花了50年,超过它以后又花了50年,才变成现在的统治地位。现在(如果有货币要)取代美元也至少要50年。这种变化已经开始了,但我觉得说50年过分悲观。
【中国日报网】:我们再回到这次会议上,除了会见美国总统奥巴马之外,胡主席还会见了英国首相布朗和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下面我们来看中国日报手机报用户的提问,号码是178****7004的用户提问说,这次和萨科齐的会面好像并不在胡主席原来的计划中。两位大使如何解读在中法关系处于低潮的时,胡锦涛主席和萨科齐的会谈?
【杨成绪】:在召开G20会议前,中国和法国的外交部达成了一个协议,发了一个公报,这个公报的内容就是法国反对任何形式的西藏独立。我觉得,最近以来中法关系不是太好、处于低潮。众所周知,由于萨科齐总统会见达赖喇嘛,温总理在今年年初没有参加欧洲的领导人会议。随后他又出访了德国、英国等一些国家,绕过法国走了一圈,这当然表明了中国对法国的不满。
事实上,这个不满点在什么地方呢?当时法国正好是欧盟的轮值主席国,法国见达赖喇嘛,不仅以法国总统的身份见他,而且以欧盟的轮值主席身份见他,这在历史上还没有过。所以这样高调的会见达赖喇嘛,我们当然不能同意,我们必须要求法国在这个问题上采取补救的措施,采取行动来表明他不能再这样做。所以这次中法两国公报提出,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西藏独立,萨科齐总统在见到胡主席的时候,也重申了这个意向。我想这对恢复中法两国关系是很好的预兆。
【中国日报网】:中法关系在寒冰之后出现了回暖的现象。
【杨成绪】:中国始终重视和法国的关系,中国过去和法国保持了良好的关系,但由于萨科齐以这种方式会见达赖喇嘛,对中法关系产生极其消极的影响。我想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坚持原则、坚持斗争,也取得了初步的成果。
【中国日报网】:王大使,对这个问题您怎么看?
【王嵎生】:我觉得法国在这次萨科齐总统和胡主席见面以前,跟我们发表这个新闻公报,是法国经过权衡利弊以后,一个明智的决定。我想这次双方领导人见面距上次会面也就是半年左右,我想这是中法关系新的起点。
不仅仅是法国,西方国家和领导人在处理与中国关系上,往往是价值观驱动和利益的驱动上不断摇摆,他考虑竞选和国内各种多元化的舆论影响,往往领导人会摆来摆去,寻求一个平衡点。这次法国又摆回来了。我经常说一句话,价值观是他们的命根子,利益是他们的甜点。
【中国日报网】:在会此胡锦涛主席会见萨科齐以后,您如何预测中法关系的走向?
【王嵎生】:如果没有新的意外,应该是一个很好的起点,中法关系已经趋缓,然后就往趋暖的方向发展。胡主席跟奥巴马会面的时候,讲了一句话很重要:“制度保证至关重要”,像国际货币基金,一票否决权就不行。
现在不是一两天或者几个月就能改变,但是这个大方向我看不会改变。周小川提出的问题,虽然要经过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但是他提出了一个战略的发展方向,代表着时代前进的步伐。我觉得是不可逆转。
【中国日报网】:非常感谢两位大使精彩的分析,也感谢您收看本期《外交讲坛》,我们下期节目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