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TV《岩松看美国》2009年4月23日播出《走进风暴眼—专访摩根士丹利董事长兼CEO约翰·迈克》，以下为完成台本：

　　解说：

　　这条长不足500米，宽仅11米的街道，就是美国的金融中心，华尔街。它已经有200年的历史了，而作为华尔街上最老的财团之一，摩根士丹利已经在这里伫立了70多年了。金融危机爆发后，华尔街不少金融巨头已经跨掉，而摩根士丹利是这里仅存的两大投资银行之一，我们很想知道，身处金融风暴中心，摩根士丹利究竟经历了什么，就在我们到达的前一天，美国股市已经连续保持了5周上涨行情，而摩根士丹利的股价也似乎走出了低谷。较熊市低谷相差将近2倍多，在全球金融危机的背景下，这是否是一个好的信号呢？

　　白岩松：

　　我注意到昨天摩根士丹利的股票是25美金，比最低的时候6.71元已经高出了很多很多，这是否意味着你们所遇到的困难正在慢慢地消失？

　　摩根士丹利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 约翰。迈克：

　　股价的变化确实让我高兴，我认为这明显显现了我们公司的实力，我们相信随着时间推移，股价还会上涨得更高，我们在金融资产领域有一场全球危机，大家都关注这一现象。我们相信随着我们清偿房地产领域遗留下来的资产以及贷款问题，我们将看到我们的股价会有很的表现，毫无疑问，我们现在所面临的部分问题是纠正金融行业过去犯下的一些错误。我们的核心业务是销售和交易、并购活动、资产管理业务、零售业务，这些方面都发展良好，我们感到乐观。

　　解说：

　　2008年9月15号，是华尔街最黑暗的日子，当日美国的第四大投资银行雷曼公司兄弟申请破产保护，第三大投资银行美联证券公司被美国银行收购，加上贝尔斯登，半年内美国华尔街五大投行已经倒下三家，摩根士丹利成为美国硕果仅存的两大投行之一。

　　白岩松：

　　但是看到很多过去的竞争对手，比如华尔街很多投行相继倒掉了，还有您的邻居雷曼兄弟也倒掉了，还有你们过去扶持的像GM等等遇到那么大挑战的时候，您的内心是什么样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约翰。迈克：

　　我的想法是，我们还处于非常艰难的境地，这种情形是相当长时期积累的结果，雷曼兄弟作为我们的邻居，倒闭的原因也是多种因素，包括过高的杠杆率，对资产负债表不应有的“重组”拥有一些不具有流动性，也就是需要出售时无法脱手的证券。所以这是市场、杠杆、风险管理失误等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所有的公司在一定程度上都会遇到相同的问题，但不幸之处在于一些公司实力不剂，无法渡过难关。

　　解说：

　　危机袭来，处于风暴中心的摩根士丹利同样遭受重创，就在雷曼兄弟破产之后，英国传来消息指出，摩根士丹利面临财政困难，在不足十天之内，摩根士丹利的股价从每股40美元水平暴跌至21.72美元，跌幅超过50%，更恐怖的是其股价收购更像高台跳水一样暴跌至6.71美元，一时间流言和恐慌笼罩着摩根士丹利大厦。

　　白岩松：

　　在面对这场金融危机，对摩根士丹利来说，最难过的时候是在什么时候，当时你想的最多的是什么，怎么办？

　　约翰。迈克：

　　最困难的时候是，雷曼兄弟申请破产后的一个星期，我最关切的是，我们的雇员和我们的股东，那是我最担心的问题，我有信心我们能够挺过危机，但信心并不足以让我不为雇员和股东担心。

　　白岩松：

　　最初这个事情刚刚开始的时候，有没有很早的时候就会去感觉到有一些情况已经不一样了，您是否更早地意识到有可能要来一场非常糟糕的金融危机？

　　约翰。迈克：

　　确实有迹象，贝尔斯登3月份遭遇困境，那明确无误是出现问题的先兆，但我不认为会有人预期到危机会在全球范围内蔓延，如此之广，如此之严重，至少在金融领域，没有人认为会如此严重。但是一些投资者认为，会出现一场灾难，采取了相应步骤，取得了良好的收益及即使是他们，我不认为他们相信全球范围内会出现这样的金融崩溃局面。

　　解说：

　　9月，伴随着华尔街金融飓风的着陆，全球主要股市应征大跌。10月，冰岛、巴基斯坦、乌克兰等过个国家因不堪国际金融危机重负，濒临国家破产的消息跃升于国际舆论关注的焦点。这一场由次贷危机引发的被称为自上世纪30年代大箫条以来最严重的金融风暴迅速席卷了全球，而引发这一场风暴的华尔街成为众矢之的，摩根士丹利同样也接受着各种疑问。

　　白岩松：

　　这个问题可能是您非常非常有发言权，很多人都在描述这场金融危机的原因，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您的答案是什么，是什么造成了今天影响了这么多人的金融危机？

　　约翰。迈克：

　　并不是某一进事造成了金融危机，在美国有那么一项调查显示80%的人认为银行造成了金融危机。实际上，局面相当复杂，首先，非常低的利率，已经持续了相当一段时期，从“911”以后就开始处于低水平，原因是担心出现衰退，金融体系内注入了大量低利率资金。大家可以说，开始时是正确的举措，而是在经济周期的后续阶段，应该对货币政策做出调整。这是一个例子。

　　另外一个例子是“房利美”和“房地美”作为准政府机构，虽然是上市机构却依然需要向国会负责，面临巨大的压力，向民众提供住房抵押贷款和常规贷款。一些情况下，一些贷款人实际上或许不应该拥有住房，而应该出用住房。所以，这些机构的资产负债表上有不少债务，对金融系统构成压力。当时利率低、全球市场强劲，以中国和其它市场的增长为例，大家都在举债、举债、举债，所以这场危机中存在大量的举债现象，这种现象存在于全球，而不仅限于美国。那使泡沫不断加大，而房地产市场不断扩张，而大家投入更多资金，这一切发生的过程中大约三年至四年间，人人都挣到了钱，继而继续以杠杆方式举债。杠杆率最初还相对合理，比如3倍或4倍，上升到25倍，所以说这是众多因素的组合造成了问题，以至于泡沫破灭。有一点我还想补充，造成这类风险的环境在发展，与此同时，监管介入并没有跟进，我想如果我们把日历翻回去，我们会让监管者与全球市场环境更为保持一致，他们会对杠杆率施加某种限制。但是当一切发展十分顺畅的时候，大家不会看到问题，需要出现某些事件，而我们现在确实遇到了事件，我认为这场危机过后，将会有大为不同的监管框架，当然这不会一夜之间就发生。

　　解说：

　　为了摆脱困境，约翰。迈克开始跟政府接触寻求帮助，9月中旬摩根士丹利向美联储递申请，请求由投资银行转变为银行控股公司，9月21号美联储批准摩根士丹利从投行转型为传统的投资控股公司，转变身份之后摩根士丹利不仅能够设立商业银行分支机构、吸收存款，还可以向其他商业银行一样，永久享受从美联储获得紧急贷款的权利。

　　资料：

　　工作人员：这并不让人吃惊，这是我们这行业里出现的转变。现在的金融行业对纯粹的投行来说越来越难。

　　解说：

　　但是这样以来，投资银行称霸华尔街的时代将告终结。

　　白岩松：

　　过去大家都知道，上帝想要融资都会来到摩根士丹利，但是经济情况好的时候大家可能都会找你去，让自己变得更大去融资，但是我来到美国之后，我看到了消息连米高梅都在找你们，希望能够针对两个赌场去卖掉来解决自己的困难。摩根士丹利面对业务前和后是否的确像我看到的一样发生变化？

　　约翰。迈克：

　　我觉得我们的基本服务项目不会改变，摩根士丹利被视为战略顾问和重组顾问，就像在米高梅的例子中那样，米高梅遇到问题，他们与我们有业务关系，他们希望我们帮助他们重组贷款和银行债务，我们会帮他们做这些，我们还将继续从事销售和交易，活跃于对冲基金和贷款领域，我们在中国也将积极开展业务，在中国的特许业务形势相当好，这些方面我们不会改变。而可能改变的将是资产负债表上的杠杆率，我们已经低调原有的1：31至32的杠杆率，这意味着以前我们每拥有一美元我们会投资32美元，我们把它低调为14至15美元，一些时候还会更低，这是我们将会做出的调整。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不仅是摩根士丹利而涉及所有的金融服务都更为关注风险管理。第三点，董事会将会拥有更大的监督权限，涉及风险、杠杆率，以及监管规程的执行情况。

　　白岩松：

　　其实对于你们来说也面临着很重要的两个任务，一个是要救自己，让自己活下去并且活得更好，另一方面别人也希望在你这儿得到帮助，怎么去面对这两个任务是怎么协调的？

　　约翰。迈克：

　　联邦储备委员会决定，摩根士丹利毫无疑问已经生存下来，以此为前提，我们还会与客户发生业务交往，因为我们希望业务继续发展，我们将在借贷方面实行更多的自律，我们将降低杠杆率，我认为整个市场已经发生变化了，而不仅仅是摩根士丹利已经发生变化，我相信所有的银行都会作出同样的表述。从这一角度看，生存不是个问题，重建业务还有相当大的机会。我们现在正着手一项并购吸纳花旗美邦，形成美国最大的证券销售队伍，这样做我们会有更高的利润率，更有效率，向客户推出更好的产品，这是一个例子，更大是一种绝对意义上的衡量标准，有效管理产生更好业绩，我确实相信这一点。

　　解说：

　　随着金融危机加剧，美国政府逐步出台了一系列救市计划。摩根士丹利也曾从中获益，在2008年秋天得到了100亿美元的政府救援资金。但是就在今年1月份，摩根士丹利的高层表示，他们希望尽快偿还政府的救援贷款，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奥巴马政府宣布了多项加强金融业监管的政策，包括要求受救援金融机构公开所获资金去向，规定今后受救援银行的高管薪酬上限为50万美元等。尽管在当前的经济环境下偿还这笔贷款绝非易事，但银行高管担心，如果欠着政府的人情，政府可能会长期干预他们的经营。

　　白岩松：

　　您是主动寻找政府的帮助，但是当时有没有去考虑到，那也许政府会对你们说三道四，会有一些事情他也有一定的发言权？

　　约翰。迈克：

　　如果你回顾当时的情形，非银行机构获得了救市资金，而我们是获得救市资金的首批银行，我们并没有主动寻求救市资金，我们是由财政部长保尔森召唤到华盛顿，保尔森部长、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伯南克纽约联邦储备银行行长盖特纳以及所有监管机构高级官员，他们向我们表示，我们需要银行保持实力，我们预见到金融困境，以及金融体系缺陷。我们需要确认你们会接受这些资金，保持适当的资本储备率。所以他们的观点相当有说服力，而且尤其是保尔森，他清晰地表明，这是他希望银行做的事情，结果是参与那次会议的所有银行都接受了政府的救市资金。

　　白岩松：

　　刚才您表扬了中国，但是不管是中国还是奥巴马还是整个世界在面对这场金融危机，起码到现在为止所采取的对策是对的吗？

　　约翰。迈克：

　　我认为是的，我谶纬奥巴马总统迈出了正确步骤，在美国有一种预期，那就是投入大量资金，向机构提供大量支持，应该立即见效，以这种方式作出回应，这将耗费更多时间，但我相信联邦储备委员会所做的努力，财政部所做的努力，奥巴马政府所做的努力，救市资金和救市计划所有这一切都极有道理。还有，现任财政部长盖特纳专注于监管改革，我给他们打高分。关于中国，既要稳健又要积极，既要维持就业，又要保持增长。我1月份在中国与所有人相见，都有一种共识，即中国将实现大约6%的GDP增长率，但我遇到一些银行高级管理人员，他们相信增长率还会更高，听到这种积极的预期让人感觉清新，我认为我们面临危机还不足一年，我们已经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如果我们回到去年9月，雷曼兄弟申请破产保护，美林不得不出售那段时期所有的金融股都面临下行压力，当时存在一种情形会变得更坏的可能性，我们必须归功于政府做得相当好。

　　白岩松：

　　中国有一句俗话，叫说人不能在同样一个地方两次都摔倒在这里，那你觉得假如从现在开始，我们面对这场金融危机，我们回头去看的话有哪些事情将来是必须改变的，不能再那样做的，我们要从这么大的危机当中学到什么？

　　约翰。迈克：

　　我们将学到很多，第一从银行的角度看，对杠杆率必须加以严密控制，杠杆率在一定程度上是好事，但在某些时候会造成太多风险。第二，全球化意味着监管需要更好的加以协调，需要有机构充当系统性风险监管者。第三，至少积极尤其在美国，大家都必须储蓄，不能仅仅是消费者，这是一个付出高昂代价的教训，你会发现美国的储备率会升高，储备率已经提高，我认为还将继续提高。这些只是部分教训，但我们一直会从错误中获得教益，我想所有人都学到了许多。

　　解说：

　　作为摩根士丹利的董事长兼CEO，约翰。迈克与摩根士丹利已经有了30多年的渊源，约翰。迈克来自于一个黎巴嫩移民家庭，1972年进入摩根士丹利，从一个普通债券交易员开始做起，25年后，他成为公司的首席执行官。约翰。迈克作风硬朗，决断果敢，在业内被称为快刀迈克。1997年摩根士丹利兼并了西尔斯公司下设的投资银行迪安微特？？公司，出于公司合并的战略考虑，2001年约翰。迈克含泪离开了他为之工作30年的公司。但是仅仅4年之后，约翰。迈克又被高调请回摩根士丹利，重掌帅印。除此之外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在金融危机发生后，领取天价薪酬的华尔街高管引起了美国全社会，包括总统奥巴马在内的社会各界的指责，而约翰。迈克很幸运地置身于被谴责的金融巨头之外。

　　白岩松：

　　您很早的时候就取消了自己2007年、2008年这样一种奖金，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非常有道德感的决定，您为什么会这么做？

　　约翰。迈克：

　　让我们回顾我在这里经历的岁月，自从我2005年夏季回到摩根士丹利以来，我从来没有领取到现金奖励。2006年我们赚了很多钱，我领取了所有股票形式的奖励，2007年虽然我们还在盈利，我们的业绩很一般，我觉得领取奖励不合适，董事会向我发放奖励以前我就向他们表态，我不会领取奖励。2008年我们再次盈利，但我们的股票价格下跌非常厉害，我想我没有权利领取奖励。我希望我个人的成功与企业和股东的成功联系在一起，才能领取奖励。

　　解说：

　　在采访的间隙，约翰。迈克带我们参观了他所收藏的中国艺术家的作品，他表示这些是他在摩根大楼的办公室里最钟爱的一部分。

　　约翰。迈克：

　　这幅画显示慈禧动用军费建立自己的戏楼引起民怨。

　　解说：

　　早在上世纪90年代，约翰。迈克就认为，中国在2010年后就成为全球第二大资本市场。因此刚升任总裁的他一刻没停，在第二年就开始了对中国的频频造反。1995年8月，摩根士丹利与中国建设银行合资组建中国国际金融有限公司简称CICC，摩根士丹利也因此成为首家在中国内地建立合资投资银行的国际金融公司。

　　白岩松：

　　即使有了这么大一场金融危机，你觉得对于整个的摩根士丹利跟中国之间的合作，包括你们公司在中国的梦想来说是否会受到改变？

　　约翰。迈克：

　　不会改变。我们一直有连贯性，我早先向王岐山提出，90年代中期，现任副总理王岐山在建设银行任职，我们创建了非常成功的中国国际金融有限公司，摩根士丹利拥有略超过30%的股份。我们相信，我们公司在中国的机会非常光明，我们希望继续搭建自己的平台，我们与华鑫证券有合资项目，希望得到发行A股的执照。一年半以前，我们并购了南通银行，我们已经在中国拥有了商业银行执照，我们感到非常骄傲，正在做出积极努力。摩根士丹利在中国的雄心是希望做一个真正的本地机构，同时也是一个全球机构，尤其是在中国客户，有私有化项目或大型IPO的时候，回顾摩根士丹利在中国发展的历史，我们为有意实现全球化的企业筹集了将近500亿美元资金，这些企业包括能源工业、电信业等众多行业，再看并购活动，我想说从90年代中期开始，直到现在中国的这一市场还在继续扩张，我想我们已经完成了一千亿美元或者更多的并购活动，我们希望在中国更加本地化，我们希望在中国扩大业务。

　　白岩松：

　　在中国的词汇当中，危机危机是，危机当中蕴藏机会，那您觉得不管是对于摩根士丹利公司来说，还是对于中国的很多的企业来说，是否这场危机当中的确蕴藏着机会，如果是的话会是什么？

　　约翰。迈克：

　　毫无疑问蕴藏着众多机会，已经发生的事情是公司更为自律，竞争者的数量减少，企业将不仅仅追逐金钱，而更多是对问题经过深思熟虑的，解决方案与金钱的组合，以我在商场上已经40多年的经验，长期而言机会比任何时候都不少。

　　白岩松：

　　透过您今天的自信和乐观，我们是否每一个人都可以感受到这场危机最危险的时刻的确已经过去了？是或者不是？

　　约翰。迈克：

　　我觉得回答应该是，是的。我们不会很快回到快速增长时期，但我相信最坏的阶段已经过去，我赞许世界各国政府处理危机的方式。

　　解说：

　　就在北京时间4月22号晚上，摩根士丹利宣布，由于几乎所有业务部门的表现均低于去年同期水平，第一季度净亏损1.9亿美元，而去年同期摩根士丹利盈利14.1亿美元，看来处于金融风暴中心的摩根士丹利仍然有很长一段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