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地震将原本人丁兴旺的映秀与“废墟”画上了等号。

　　震后两个多月（2008年8月1日），2800余间活动板房竖立在废墟边的坝子上，撑起了一座白蓝相间的映秀。

　　人们并没有在等待援助中度日，板房区陆续开出了第一家商店、饭店、旅馆……但起初，由于“社会影响不好”，板房区的“第一店”均遭遇了有关部门不同形式的“封杀”，灾民依据“自力更生无罪”的观念据理力争，开店势头不可抑制。

　　当地政府适时转变观念调整政策，将板房经济定性为：牺牲自我生活空间的舒适，利用有限资源的生产自救。如今，映秀人在板房区开起了265家店铺，其中绝大多数店是用原本居住的板房开的。

　　映秀板房经济的繁荣，是映秀人重建新生活努力自救的生动体现。

　　“援建板房，根本目的不光是为了居住，而是为了灾民生活得更好。”上海政法学院社会学系主任章友德说，这是一条准则。

　　章友德这样感叹道：映秀灾民在特殊的历史情况下，为寻求自我生存方式，进行了突破性的尝试；当地政府适时抛弃固化的思维，转变观念，也走上了更好的以民为本的轨道。

　　有着这种积极向上的精神，一个秀美的映秀，不再遥远。

　　板房区店铺详情

　　按性质分

　　共有店铺265家，政府规划的两个市场有店铺62家，其余的203家都属于民间店铺。

　　按功能分

　　板房饭店22家；

　　旅店40家；

　　一般性商铺共计158家（包括政府规划市场的62家），其中，板房商铺82家（来自市场的62家，民间板房的20家），临时搭建商铺（包括移动的小商柜）76家。

　　除了一般性的商铺外，其他类型的店铺共计45家，包括：理发店5家，缝纫店4家，棋牌室21家，汽修店5家，网吧2家，通讯店5家，台球店1家以及茶室2家。

　　东方早报记者 于松 发自四川映秀

　　

　　地震一年后，映秀数千间板房内，当地居民开始自力更生开创出新的板房经济。 早报记者 张栋 图

　　偶然与必然，映秀如今的店铺数量是震前的2倍。

　　通过第一批店铺的成功突围，映秀的开店人数一下子多了起来。

　　据映秀工商所所长王明辉说，截至2009年5月4日，映秀共有板房商铺236家，而据早报记者调查，板房区有2800余间房，却有店铺265家，包括棋牌室等娱乐场所。其中，政府规划的两个市场有店铺62家，其余的203家都属于民间店铺。

　　“地震前，映秀的商家只有130多户，地震后，村民们实行生产自救，其商铺数量已经是地震前的2倍。”王明辉谈起此事，露出惊讶的表情说，这显示了大家灾后重建的积极性，“但现有的板房区商家大都‘小打小闹’，规模与地震前没法比。”

　　2009年2月，映秀板房区的商家数量增长进入高潮，平均每天新开3家。

　　王明辉说，其实，映秀板房经济的繁荣，有必然因素也有偶然因素：必然因素是，到映秀参观的人员日增；偶然因素是，都汶公路路况差，又实行了更严格的交通管制，很多车主会滞留映秀，这直接刺激了板房旅店业的兴旺。

　　“并没有向板房商户发放营业执照。”王明辉解释说，援建板房是用来居住的，按理说不能开办营利性机构，其次是板房是过渡性的住房，即将拆除。不过截至目前，映秀工商所没有接到一例投诉，“灾民开店做生意，都很自觉守法。”

　　王明辉说，由于板房区的商家太多，各种店招牌与广告道具增多，映秀工商所不得不在今年3月实行了环境大整治，整治的内容包括规范市场摊位、清理室外广告，并决定下一步将统一店牌的格式。

　　他们开始赚钱了

　　2009年4月9日，天气晴朗。这天上午，映秀的板房区很热闹。8辆旅游大巴停靠在了映秀的直升机停机场，车上走下了260人。这些人是来自成都郫县的预备党员，他们是集体前往映秀的。

　　中午，260人参观完映秀公墓、璇口中学地震遗址后，来到“好运鱼家”。此刻，老板娘邓红等人已经将25桌饭菜准备就绪。

　　邓红为了招待这批客人，已经忙活了3天。4月7日，从外地租借了200个椅子，20张桌子；8日，请来了3名临时帮手，准备9日的宴席；9日，她忙里忙外了整整一天。3天来，邓红每天休息时间不足6小时，虽然疲倦但她觉得很满足。

　　她说，这批客人是主动找上门来的，是笔财气。“25桌饭菜，应该赚了不少吧？”面对这一提问，邓红笑着点头，但她并没有说出具体数额，只是说，“确实小赚了一笔。”

　　类似邓红接待外来大型旅游团的例子，在映秀并不少见。两天后，另一个150人的团开车前往映秀。这一天，25桌饭菜，摆在了“对又来”餐厅。

　　中滩堡村二组035号的董德城一家，分得了4间板房。他开办了2间旅店，1间饭店（白天做餐厅，晚上用来住宿）。两间旅店共计14张床位，住满人员总金额是320元（有的床位20元，有的床位30元），饭店一天平均接待15位客人，一天净赚50元。她还在神箭路摆了一个移动的摊位，销售香烟与饮料等生活物品，每天能赚20元。

　　在映秀，两口之家可分得一间板房，三口之家中，若孩子未满18岁，可分得1.5间板房，孩子若超过18岁，一家可分得2间板房。董德城与妻子、儿子、儿媳共同经营3间店，日进270元，自称收入在映秀的店铺中能算中等。

　　由于地理位置优越，神箭路与映秀大道交界处的店铺生意一直很好。董德城承认，他们赚了，但是他不愿意用第一桶金来形容。因为“我们的板房就快搬迁了。只能说，我们利用这个有利的地势，抓住了机会”。

　　 政府“态度”转变

　　其实，映秀板房经济繁荣的“机会”，是当地政府“放开”政策带来的。

　　普通映秀人不清楚，政府是经过怎样的讨论才采取了“放开”政策。而流传于民间最早的“放开”信号来自于汶川县缪县长的一次公开表态。

　　“记得是10月下旬的一天中午。”邓红说，在镇政府工作人员的指引下，缪县长来到了“好运鱼家”。参观完这个映秀首家民间餐馆后，缪县长语气很缓和。

　　邓红记得，缪县长首先表示“餐馆看起来还不错”。其后，加了一句“别乱搞”。

　　“以前政府是明文禁止利用板房搞商业活动的，缪县长的表态其实已经打破了这一禁令。”映秀人推测。

　　三天之后，映秀又新开了5家饭店。

　　“第二个‘放开’的信号是在2008年11月左右，省级领导在视察映秀时的表态。”知情人说。

　　据“荣华富贵超市”的老板周昌学介绍，2008年11月，四川省一位省级领导前往映秀，并来到了“荣华富贵超市”。“那位领导说了很多鼓励的话，叫我们好好干！”

　　这之后，映秀板房经济大面积放开了。到了春节前，映秀板房区，除了挂牌营业的棋牌室等娱乐场所外，“该有的，都有了”。

　　2009年2月，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条幅，悬挂在了一家名为“七月副食”（又名“小小店”）的店铺外。条幅长不足3米，宽只有40厘米。但上面的字迹很吸引人。

　　条幅上写有：温爷爷到过的小小店，温总理说：既方便了群众，也为国家减轻了负担。

　　然而，这句话没有吸引外人，却令本地人记忆深刻，并通过本地人向外来人员传播。

　　在映秀商人的眼里，这句话使得他们找到了理论与政策依据，并将其视为褒奖。

　　而早报记者调查得知，温总理是在2008年8月说过这句话，而温总理指的是帐篷商店，不是板房。在帐篷阶段，政府并没有明文禁止利用帐篷进行商业营利性活动。

　　据“七月副食”店的老板娘陈忠兰说，她与老公李玉明“是山里人”，地震后房子成为了废墟，就来到了映秀帐篷区。并利用搭建在路边的帐篷，卖起了一些小商品。“2008年8月，温总理来到了映秀，来到了我家的帐篷小商店。”陈忠兰说，总理看了看，询问了一些情况，说出了“既方便了群众，也为国家减轻了负担”的话语，并鼓励他们“好好干！”

　　“总理说的是帐篷房，我们是在2009年2月挂出这个条幅的。”陈忠兰说道。

　　如今，“七月副食”的特殊招牌依旧悬挂在店门外，而映秀政府并没有就此进行特别说明。

　　为板房经济定性

　　“板房是外地援建的，原本是用来居住的。”映秀中滩堡村会计张仕力评价了映秀的板房商业活动，“但能合理利用的，就应该利用。”

　　张仕力的3间板房，2间开了旅店，生意红火。

　　“政府对板房区商业的态度确实是一个转变的过程。”映秀镇党委副书记蔡代敏说。他表示，政府起初在文件中明文规定，板房是用来居住的，不能买卖、租赁或营利性商用，“后来，才逐渐放开的”。

　　为何出现这种转变？蔡代敏说：“这完全出于映秀的实际情况。”

　　蔡代敏说，禁止板房商用是基于两点考虑的：首先，当初板房比较紧张，在这样的情况不利于腾出多余的板房发展商业；其次，有的灾民因人数上的原因多分到了板房，担心出现租赁现象，容易令外界爱心人士认为“援建板房”因铜臭味而变了味，引起社会舆论的不满。

　　“后来，我们意识到，老百姓利用手中的有限资源与劳力，赚取日常生活费，这属于生产自救。”4月16日，蔡代敏明确将板房经济定了性。

　　他说，政府不能无限期的无偿支援灾区人们，灾区的老百姓不能等、靠、要，他们需要用自己的双手去赚钱。

　　“灾民们牺牲了自我生活空间的舒服开办商铺，为此，有的人家三四个人拥挤在一间板房内，为的就是腾出一间板房开店赚点钱。”蔡代敏说。

　　蔡代敏说，其实政府两点没有考虑到：政府没有预料灾后映秀的“地震游”会吸引了这么多的游客，而这直接带动了映秀饭店与商店的发展；其次，政府也没有预料到都汶公路上下行的交通管制这一偶然的因素，会为映秀带来大量的住店客。

　　映秀灾后重建还未大规模开建，为此，板房经济与外出打工，已经成为了映秀人最主要的经济来源。灾后板房经济占映秀总经济收入的比重大约有多少？蔡代敏说，这个政府还没有统计过。而早报记者调查时发现，265家开店铺的人家中，板房经济大约占到家庭总收入的80%。

　　“以前禁止板房商业是怕出现暗中买卖、租赁的情况，那么现在‘放开’了，日后出现板房租赁现象，政府会如何应对？”

　　蔡代敏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不可能了，现在大家都自己做生意了。”

　　第一家商店：“小小商店”

　　

　　开店人：宋学金

　　时间：2008年8月1日（前身是2008年6月3日的无名商店）

　　开店理由：地震坏掉了他的财富，两个孩子就读中学，家庭开销压力大。

　　“斗争”方式:与政府人员磨破了嘴皮，最终宁可舍弃每月300元的灾民补助。

　　“我是地震后映秀第一家开商店的。”42岁的宋学金回转身，左手指向了10米远的中滩堡村二组092号板房。

　　那是一间普通板房，房檐下刷着“小小超市”四个红字。

　　宋学金说，其实，早在2008年6月3日还住帐篷时，他的“小小超市”就悄然开张了，“没有店名，只进了一些日用品，顾客多是村里的熟人。”

　　2008年8月1日，映秀人告别了闷热的帐篷，集体住进了崭新的板房。那一天，宋学金就在白色的板墙上粉刷了“小小超市”四个红字。

　　但宋学金与他的“小小超市”刚开业就遭遇了“封杀令”。“第二天，村长就来找我了，告诉我，政府规定援建板房是用来住的，不能用来商用，否则，社会影响不好。”

　　宋学金死活不从，他明确告诉村长杨云兵：“家里啥都震没了，老婆遇难了，留下两个正在中学读书的孩子，我需要开店赚钱养家糊口！”就这样，双方展开了持续多日的“舌战”，宋学金说他甚至为此“磨破了嘴皮，用光了口水”。

　　最后，村委会向其发出了最后通牒：“你若是坚持开店，那你每月300元的地震补助就没有了。”宋学金说，他在心里粗略算了笔账，当即表示：“300元的补助，不给就不要了。”

　　“但政府没有就此结束‘封杀’，没过几天，映秀镇的镇长和书记也来了。”宋学金说，镇政府的领导给他宣读了政府的相关政策，责令他立即去掉板墙上的四个红字，并关掉“已造成恶劣影响的‘小小超市’”。

　　但宋学金并没有买书记与镇长的账，他认准了死理：“板房是我应该得到的，我又没有用它做法律上认定的非法事情，凭什么不让我开？”

　　双方就此再次陷入了僵持。

　　见宋学金这么执拗，映秀政府并没有对宋学金与“小小超市”采取进一步的强制措施，但不准他制作大型醒目招牌，有上级领导前来映秀检查时，他需要将板墙上的四个红字去掉，并关门谢客。

　　接下来的3个月里，每逢有领导前来映秀视察时，宋学金就不得不将板墙上的店名去掉，并关门谢客。

　　宋学金的“小小超市”，存活下来了。

　　第一家饭店：“好运鱼家”

　　

　　开店人：邓红

　　时间:2008年10月1日

　　开店缘由：没有收入，还有一个吃奶粉的孩子，不开饭店赚钱，没办法活。

　　“斗争”方式：哭泣，换来了政府的默认。

　　2008年10月1日，映秀第一家饭店开门迎客了。店主吸取了宋学金的经验教训，这一天上午，没有鞭炮，只有一块写着“好运鱼家”字样的条幅悄然悬挂在了中滩堡村二组002号的板房的窗户上。

　　“我是地震后映秀第一家开饭店的，在2008年的10月1日，那时没敢摆招牌，只是偷偷摸摸地在板房后拉起了一块不醒目的条幅。”22岁的邓红回忆说，她是好运鱼家的店主。

　　邓红虽然只有22岁，但她已是一名2岁女童的母亲。“孩子需要吃奶粉，我们需要给孩子赚奶粉钱。”邓红说出了开店的原因。

　　“我们发现，2008年9月以后，自发‘来映秀看看的’外地人很多。午饭时间，他们找不到饭店，有人饿着肚子，有人就着冰凉的矿泉水吃着面包。”邓红说，她与这些外地人闲聊时，他们多次提到“有的人家板房空着，为啥不开家饭店呢？”

　　时间长了，她略有所悟，开始认为利用空置的板房开饭店“方便了客人，也成全了自己”。于是，邓红就与家人开始商议，“咱们还有一间闲房，就开一家饭店吧。”

　　2008年10月1日。她的“好运鱼家”火锅店就面世了。但第二天，“悄悄摸摸”行事的邓红与她的“好运鱼家”，还是遭遇了宋学金一样的命运。

　　“政府补贴没有了，我也没有收入，还有一个吃奶粉的孩子，你叫我不开饭店赚钱，我没办法活。”邓红在哭泣中，直接将问题抛给村委会干部。

　　“之后映秀镇政府的人也来封杀过，但我都没同意关掉。”邓红说，后来，政府默认了她开店，给她饭店安装了消防设施，但告诉她“别乱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