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TV《岩松看美国》2009年5月6日播出《谁是肇事者？》，以下为完成台本：

　　字幕提示

　　2009年4月 纽约市皇后区

　　白岩松 记者：

　　这是银行没收的房子才特意放这个锁。

　　黄山 纽约市城市先锋地产公司经纪人：

　　凡是银行没收的房子都有这种锁，这个密码告诉你以后，你就可以从这里面把钥匙拿出来打开。

　　白岩松：

　　明白了，只要见着这种锁保证是银行罚没的。

　　黄山：

　　绝大部分，99%。

　　白岩松：

　　也是怕无家可归者或者怎么着的。

　　黄山：

　　他们主要是美国梦，美国梦的核心目标就是在美国买一栋房子。再就是说次贷危机的时候，我看了这么多银行没收的房子，还没有看到哪一个是华人的房子被没收。

　　解说：

　　在纽约，越来越多的人因为无力支付昂贵的生活费选择搬离这座城市，而在美国最小的州罗德岛，由于靠近纽约，成为投资者的天堂，在过去五年经历了房价的暴涨暴跌，成为次贷危机的重灾区之一。

　　理查德·高德弗里 罗德岛州房屋局主任：

　　这片社区叫奥尼维尔，可能是受被强制收房危机打击最严重的一个社区。孩子会扔石头，有些人还会闯入房子里。

　　弗兰克·席 罗德岛州奥尼维尔房屋公司主任：

　　我们的挑战之一是，一旦这座房子被银行没收，银行就会过来清空，没有人住了，就会成为小商贩和贼的目标。他们会破门而入拿走值钱的东西，这座房子被抢入的次数太多了，里面已经空无一物，他们挂上了“一分钱都没了”的牌子。

　　理查德·高德弗里：

　　这房子是挺不错的，之前墙上还挂着画和窗帘，遗憾的是房子被清空和毁坏了。

　　弗兰克·席：

　　银行在没收房产前，他们会收到通知，要求在两天之内搬离。

　　理查德·高德弗里：

　　每个故事都不同，我们看到更多的人无家可归，很多人开始搬进公寓里面，有些人会移居到他乡，去寻找更好的生活。但不幸的是经济衰退是整个国家的，很多人走了之后还是得回来。

　　卡尔·凯斯 威斯利大学经济学教授 标准普尔房价指数发明人之一：

　　去年大约320万户人家资不抵债，陷入破产境地，美国如今有待偿还的的住房抵押贷款大约是12万亿美元，涉及大约4500万份贷款。其中大约1200万份有危险，意味着住房本身的价值已经低于贷款尚未偿还部分的金额。

　　奥巴马：

　　芝加哥，你好。

　　解说：

　　美国人的新总统奥巴马承诺将给他们带来改变，而在奥巴马面对的众多棘手问题中，首要的是帮助人们保住他们的工作和房子。

　　次级房贷泡沫破裂以后，世界至今仍在承受深刻的后遗症，而无力抵御的美国将往何处去？

　　白岩松：

　　在我的身后就是位于美国时代广场周围的雷曼公司的大楼，745号，曾经在很长的时间里头，意味着是一种呼风唤雨的大公司的所在地，在这儿我们也再找不到雷曼公司的相关的字眼。此时此刻，你站在这里感觉到的是一种平静，然而它拉开的确是整个世界不平静时代的开始。

　　新闻报道：

　　纽约时报的报道称，雷曼危机让华尔街在本该聚餐出游的周末却陷入一片恐惧气氛中。

　　解说：

　　震撼世界的事件发生在2008年9月14号，这是华尔街最黑暗的一天，美国第四大投行雷曼兄弟因为收购谈判失败，面临破产，金融海啸迅速波及全球。有人说，这场百年一遇的金融危机，从更早的时候已经开始酝酿。

　　2008年3月13号，美国第五大证券公司贝尔斯登，因为致力于销售组合了次级房贷的金融产品，突然陷入金融危机。

　　新闻报道：

　　ABC新闻，这里是查尔斯。吉普森的世界新闻。华尔街的流言变为现实，大型金融机构面临破产。

　　解说：

　　2008年3月，华尔街金融机关接连宣布巨额亏损，贝尔斯登最终被银行巨头摩根大同吞并，虽然美国政府亲自出面，对贝尔斯登甄选合并对象，并承诺提供巨额贷款作为亏损担保，但更大的灾难依然没有避免，次级贷风波最终把世界推向了金融风暴的中心。

　　2001年1月，布什总统上台，高举“居者有其屋”的大旗，推出住宅减税、低息贷款等优惠政策。

　　布什 美国前总统：

　　我相信当你拥有自己的房屋，才能真正实现美国梦。问题是我们所谓的房产所有权差异，四分之三的白人有房，但黑人和拉丁裔有房的不到一半。

　　解说：

　　2000年，由于IT泡沫破裂，分析家预测，美国经济将面临衰退。

　　卡尔·凯斯：

　　美联储那时候开始向经济注入资金，用以降低利率。2000年底到2001年底，美联储目标利率从6.5%降低到不足2%。

　　解说：

　　超低利率政策使市场上游资泛滥，结合了次级房贷的金融产品，就是为了吸引这些游资。

　　卡尔·凯斯：

　　次级住房贷款抵押2000年已经有了，甚至可能90年代就已出现。但不像我们后来所见的那样大规模。

　　罗布特·麦哈尼 新英格兰银行总裁兼首席执行官：

　　次级贷款的借贷人，信用评分都在620分以下。每个美国人都有信用评分，无论喜欢与否都有。

　　解说：

　　每年都有数十万外来移民涌入美国，购置私宅是他们的梦想，但他们大多收入低廉，无法获得普通购房贷款，而有一天他们突然被告知，即使收入低廉也可以申请全额贷款买房，连首付都不用付。

　　理查德·高德弗里：

　　当时有每月1000美金的房租，突然有人告诉他，买房每月只需付700美金，为什么不买呢？支付逐渐从每月700美金到800美金，到1200到1400美金，有人开始陷入了困境。

　　字幕提示

　　美国罗德岛州 奥尼维尔

　　解说：

　　在这个少数族裔聚集的社区，次贷危机中有超过50%的房产被没收，在这里居住着11年的这对拉丁裔夫妇成为社区里少有保住房子的移民家庭。

　　阿比纳尔诺 当地居民：

　　那些曾经住在我们附近的人，有的人的家被银行没收。有一二三四五家，我跟他们都认识，我们周围差不多11家。

　　玛丽亚 当地居民：

　　他们来自波多黎各，多米尼加共和国、墨西哥等等。

　　理查德。高德弗里：

　　住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超低收入者，他们非常穷，很多人的母语是西班牙语，因此他们可能无法真正理解他们正在使用的金融产品。

　　解说：

　　利率最初两年不到2%，而从2004年起，每半年上涨一次，很多人开始无力负担按揭还款，于是他们要在利率上涨之前转按揭。这时利用的是住房价格的上涨，只要住房价格上涨，担保价值也随之上涨，利用房屋增加的担保价值向别的业主贷款，偿还之前的按揭，如此下去，成为转按揭魔术。而只有住房价格不断上涨，这个虚幻的海市蜃楼才可以存在。

　　史蒂芬·泰茨纳 罗德岛州抵押贷款行业协会副主席：

　　我举个例子，如果有人想申请一个非标准型房贷，可能他们没有很好的信用记录，他们的收入没有经过审查，但是他们还是能买到房子，买了一年后，房价就比他们前一年支付的价格上涨15%—20%，他们就可以拿出一些钱来再融资。

　　解说：

　　罗德岛抵押贷款行业协会副主席亲眼见证了许多不负责任的按揭，越来越多不具备支付能力的低收入者和投资客，开始利用转按揭魔术成为房价的赌客。

　　弗兰克·席：

　　你看这里街道一边的房子，是典型的次贷风暴产物，这些房子都是大户型的，业务一般都住在外地，我们和其中这位18号楼想卖房的业主谈过，几年前他不知道他的租户是谁，没有自己房子的钥匙，他显然不是一个称职的业主，却在当时以奇低的利率贷款购得，等到按揭贷款利率提高，次贷危机爆发之后就支付不起了。

　　解说：

　　次级房贷机制最终由于无节制的滥用而失去了它的初衷，它不再是房主低收入家庭实现住房梦想的良策，而成为制造全球金融危机的元凶。

　　罗伯特·麦哈尼：

　　那些不该拿到贷款的人拿到了贷款，有年薪五万美金的人买五套房子，一次性，贷款几百万，却没有人对他们的收入评定核定，还有不好的房贷经纪推波助澜。

　　史蒂芬·泰茨纳：

　　很多人都指责中介或者中介公司，说是他们造成这种灾难，但是中介人不可能制造信贷产品，他们没有钱放贷，所有这些疯狂的金融产品都来自于华尔街。这是我所见过的最荒谬的产品。

　　白岩松：

　　说到金融危机就不能不谈到美国的华尔街，到来的这里的时候，就会感受到这儿显然是一个非常热门的旅游的景点，很多游人都来到这里，带这儿拍照片等等，但是我不知道今天来到华尔街拍照片的时候会怎么样谈论华尔街，用的一些词汇会不会跟在金融危机发生之前的时候，用的是不一样的。再往这边看，整个华尔街其实街道现在正在维修的过程中，护栏都把街道围在一起。我到了纽约就听到人们是这样谈论华尔街的维修的，他们说华尔街可不能只维修街道。

　　解说：

　　斯坦福。克兰德，被认为是次贷危机的始作俑者之一，他刚刚在美国媒体的一次评选中，成为美国人最讨厌的人。作为全美最大房贷业者，全国金融公司前总裁，克兰德参与建立了庞大的次贷帝国，并因此而发了财。2001年，华尔街的金融巨头都急于开发新的金融产品，吸引市场上的游资，他们的目光投向了次级贷市场，正是华尔街的资金加速了次级债的房贷，也让这种危险的房贷爆炸性的蔓延开来。

　　卡尔·凯斯：

　　华尔街开始介入，他们把自己承保和认购的债务打包，发行抵押贷款支持的证券，发售给那些愿意承担风险的投资者。但终究还是有买家，不仅在美国，而且在全世界，原因在于利率相当低，这些人相信，而事实确实如此。

　　解说：

　　这份来自“贝尔斯登金融产品说明书”，以200页篇幅说明产品的复杂结构，各种类型的房贷被组合在一起，而无收入审查的高风险次级房贷也跻身其中，组合后的金融产品淡化了风险，很多被评定为3A级被出售给全世界的买家。

　　罗布特·麦哈尼：

　　好的和坏的贷款都打包在一起，如果把这些坏账分成很多份，将它们分散开来，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但事实上，它仍然是坏账，既使是小部分，但仍然是坏账。

　　卡尔·凯斯：

　　承保和认购这些证券的机构，皆大欢喜，都认为这其中不包含风险，却可以相对于其它业务获得高于利率几个百分点的收益。

　　解说：

　　全世界的游资都成为了3A评级的俘虏，而风险也随之扩散到全世界，华尔街的金融巨头们绞尽脑汁开发新的产品，加上放贷者不遗余力的推销，贩卖变得火热，牟利的潘朵拉盒子被打开了。

　　卡尔·凯斯：

　　他们去哪里寻找这些买家呢，从2004年开始大幅度降低承保标准，2005年更大幅度地降低标准。他们觉得这些债券仍然在升值。

　　解说：

　　面对及其复杂的金融衍生品，连创造产品的华尔街都已经不知道风险存在于哪里，难道没有人想到一旦房价下跌，盈利游戏就会结束。

　　卡尔·凯斯：

　　但是回到2005年、2006年，如果你拜访一家住房抵押贷款机构，或者住房抵押贷款保险机构的老板，或者“房地美”的老板，你告诉他们，应该放慢节奏，事实上你当时就应该退出这个行业，才能经受住现在这场危机。2005年，情形实际已经变糟糕，整个行业盈利却超过以往任何阶段。所以没有人会倾听你的警告，大家会看到利率，看不到亏损。

　　白岩松：

　　在我的后方是美国总统华盛顿的雕像，他的视线长久不变的一直是盯着对面的那幅巨大的美国国旗，巨大的美国国旗所覆盖的建筑就是纽约证券交易所，当然视线虽然多年不变，但是今天我们似乎还是读出了一个时髦的词汇叫监管。

　　格林斯潘 美联储前任主席：

　　我犯了一个错误，认为自我盈利组织，特别是银行和其它一些机构，能够最大限度地保护股东利益和公司资产。

　　解说：

　　格林斯潘低头认错，这位赢得美国历届总统信任，连续任职18年前美联储主席，这一次也终于承认，他对市场过于放任。作为当时的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掌握详细数据，对市场了如指掌，却有意不采取措施，因为他的理念是放任不管，万事大吉。

　　2005年，布什总统连任后，继续推动住房市场的发展，次级房贷也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持续增长。

　　布什 美国前总统：

　　我国历史上从来没有像现在有如此多国民拥有住房，少数族裔的住房拥有率达到历史最高水平。消费者的信心指数达到了四年中的最高点。

　　解说：

　　组合了次级贷的产品越来越多，华尔街开始根据自己的需求量订购销售房贷，随着华尔街的订单席卷全美金融机构，房贷政策越来越宽松，越来越多的银行开始提供次级贷款服务。

　　卡尔·凯斯：

　　这些产品是主要的促成因素，不仅仅是在次级贷款市场，也蔓延到优质贷款市场，从国会到总统以及其它人，都认同个人拥有房屋是一个高目标，因而都乐见其成，而不顾事实。个人拥有住房开始成为一个恶梦。

　　解说：

　　华尔街的订单衍生出大量金融产品，到2007年，竟要求向所有购房者放贷，而全世界寻找栖身之所的游资也被不断吸引，涌入的热情进一步推高了美国的房地产市场。在一个缺乏监管的繁荣国家里，每一方都陷入最后的疯狂之中。

　　卡尔·凯斯：

　　市场的低端，2000年和2006年之间，不少城市的价格是原先的二倍，价格从15万美元升到45万美元。

　　罗布特·麦哈尼：

　　在缺乏监管的情况下，他们决定继续冒险，经济会变好，房价会上升，所有可以用来打赌的东西，他们都押上了赌注。

　　卡尔·凯斯：

　　但他们忽略了一种可能性，即房地产价格会下跌，如果房地产价格不下降，这类证券就不会有问题。

　　解说：

　　2006年夏天，支撑华尔街繁荣的空中楼阁突然崩塌，持续上涨了数年的房价开始暴跌，随着房价在2006年7月见顶，转按揭魔术也宣告破产，一切几乎都是在整个市场最繁荣的时候急转直下。

　　卡尔·凯斯：

　　那年价格暴涨，后来却直线暴跌。这是一场十年来很让人高兴的游戏，但美国几乎所有人都挣了许多钱，2002年到2006年，我们的住房价值帐面上积累了十万亿美元。我们当时经历了30年住房价格上升，分析师们大脑中的安全意识是事情永远不可能变坏。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帮助其它人，实现拥有自己住房的美好“美国梦”，而事实上那让他们走入“死亡谷”。

　　白岩松：

　　美国人人均住房面积达到60平米，是全世界最高的，而且90%以上的美国人在买房子的时候用的是贷款的方式，显然美国人喜欢这种超前消费。而国家以及相关的金融机构的政策也鼓励人们这种超前消费，再加上美国的很多金融机构以数学家的智商，发明了无数的相关金融产品，更使得美国人不仅在花明天的钱，连后天和大后天的钱都已经开始花起来了，这个时候次贷危机就已经不远了。

　　美国情景喜剧片段

　　如果你没有钱，你什么都不应该买。

　　听起来很有趣，听上去一头雾水。

　　解说：

　　鼎盛一时的次贷帝国最终崩塌，而指责游戏开始，美国两名财经记者撰写的《谁欺骗了谁》，一时成为畅销书。在这条危机的链条上，我们究竟应该责备谁。

　　卡尔·凯斯：

　　每一个人，他们指责所有人，指责所有与这件事有任何相关的人，银行家、华尔街、全国金融公司，政府取决于政治倾向，事实上所有人都有受到指责的理由。许多人无辜地追寻着自己的利益，另外还有不少人并非无辜地追寻自己的利益，存在大量欺骗、违规和撒谎现象。这类现象应该予以制止，大多数参与其中的人，并不想形成现在这样的乱局，不想伤害任何人，也还是以集体行动方式造成了现状。

　　字幕提示

　　2009年4月 美国罗德岛州

　　理查德·高德弗里：

　　我认为学到的是一个基本的教训，努力工作开始存钱，借钱的时候要用脑子，不用凭感觉，最重要的一点是有梦想是好事，但不能有不切实际的梦想。

　　解说：

　　在罗德岛，房屋机构开始从教会人们基本经济常识做起，量入为出，而投资者又开始出现。

　　卡尔·马通 地产经纪人：

　　我不知道是否已经触底，但我觉得市场已经开始受到刺激，人们的信心已经开始恢复了。当然，消费者的信心也是始作俑者。

　　白岩松：

　　在我们做这期节目的最后一天，4月12号，正好是复活节，这是美国人非常非常重视的一个节日。这一天，全国在放假。如果要说跟一年当中的其它节日相比较，复活节有什么特色，美国人为什么这么重视呢，这就是因为“春天”这两个字。看着背后过去这么多年里头，美国人用他们的智慧和勤劳建造起来的繁华的曼哈顿，你就会想可能这一个年的复活节，美国人期待的不仅仅是大自然的春天赶紧到来，也自然包括每个人都在期待的更有活力，更有生命力的春天早一点到来。

　　奥巴马 美国总统：

　　如果在有人还怀疑，美国是个万事皆有可能的国家。怀疑祖先的美国梦，在我们的时代是否依然存在。

　　解说：

　　每个月依然有60万美国人在失去工作，奥巴马已经出台了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经济刺激计划，其中耗资高达2750亿美元的住房援助计划将帮助900万房主保住房产。

　　卡尔·凯斯：

　　我们确实没有证据显示市场已经见底，这只是一种希望，见底一说，更多是出于人性中的一厢情愿。

　　罗布特·麦哈尼：

　　我觉得美国人会忘记这场危机的，危机会给人们带来永久的变化，但不多，人们都想活得自在，都想能被允许犯错，都不要受制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