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赵世龙
“包饺子”
北川是“5·12”地震中最悲惨的地方。
这悲惨是因为它处于龙门山断裂构造带主中央断裂带北川—映秀断裂(长约320公里)的起始点,1958年曾发生过6.2级强震,历来被设定为龙门山断裂带地震Ⅶ度设防区。
似乎是天注定,“5·12”那天,地震断裂以每秒3公里以上的速度,从映秀沿着东北方向朝北川老县城郅城呼啸而来,经过老县城后擦着一河相隔的“U”字形弯道底部,直插北川新县城底部。断裂波震至曲山镇约数十公里外,遭遇了另一个西北方向的断层。青藏高原东移的压力,在龙门山一带形成错综复杂的地质挤压错断,断裂带长期酝酿产生的地层应力,在“5·12”发生那一瞬突然释放,多条挤压逆冲断裂和多个推覆构造体碰撞释放后,产生更为强大的来回震荡波,横贯整个北川县城,地表烈度超过十级。更名才五年的全国惟一的羌族自治县北川,举城毁于山崩地裂中。
北川县城的灭顶之灾中,最惨的莫过于两处山崩:
一是埋掉大半老县城的王家岩。它名为岩,实际上是个相对松软陡峭的土山,民间管它叫龙尾山,湔江自山后大回环绕到山前,再一个大回环拐向新县城。“5·12”地震,龙尾摆动,山前崩滑(200多万方滑坡)埋没大半个老城,山后崩滑形成著名的唐家山堰塞湖,省道302线尽毁。崩塌滑坡体堵塞北川县城周边湔江7处。
二是景家山,它全是岩体,地震发生后,半边山崖滚落,将其下有2000名师生的毛坝初中(北川中学新校区),整体砸毁掩埋,只跑出几十名生还者。目前除了一堆滑坡方量大约300万方的巨石,根本看不到原来学校的模样。只有一杆原来立在校门口、被巨量塌方冲震推出到路边的一杆国旗,提醒人们这里是一所被整体掩埋了的中学原址。那面国旗后来被人降下,作为“5·12”地震重要见证,收藏进待建的地震遗址博物馆。
旁边的老县城到新县城的三道拐旁、景家山下,有一处人工开挖待建的建筑坑地,在“5·12”地震后,被紧急征用作为埋人的万人坑。至今那一带还是全城惟一能闻到飘有尸臭的地方。
以前在北川城乡经常有一些懂风水的老人警告说:这个县城风水很不好,不适合建设县城。以前不少年青人,也常开玩笑说:北川县城早晚要被“包饺子”。“5·12”地震发生时,正在绵阳开会的北川某县长,闻讯脱口而出:“完了,北川真的被包饺子了!”
千年古城的两次大劫难
大家都公认曲山镇的地质条件很恶劣,在上世纪80年代以来多次扩建的县城建设中,地基大多是靠人工夯出来的,地质条件非常不好。
那么北川县城是怎么选在不具备条件的曲山镇的呢?那就得追溯历史了。
北川置县是在北周武帝天和元年(公元566年),那时的县治在今北川县禹里乡所在地的郅城(又称治城)。郅城是水城的意思,这一带,是几条江河的汇流处。大禹故里的禹穴沟,就在离郅城不远的一条山沟里。
北川多数山体疏松,几乎每次地震,山体或多或少都有坍塌,巨石土方就会堵塞湔江河道,造成水灾。人们就得治理堰塞湖。这样的地方诞生治水英雄大禹,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老县治郅城这座千年古城,历经两次天灾人祸大劫难,并因此引发两次人口危机。
一次是1935年的国内战争,红白二军鏖战北川100天。后来红军撤退时,为防止川军追击,沿途实行坚壁清野,放火烧毁所有带不走的粮食,烧毁所有桥梁和街道。郅城和石纽山下始建于唐朝的千年禹庙,都毁于大火之中。
此劫过后。北川总人口由4.6万人锐减至2.5万人,老县城街道村落寺庙俱毁。
1952年,因为残破的郅城一直无法恢复生气,地方因此放弃了已有1374年历史、位于北川河谷、地势相对宽平的郅城,于当年9月把县城迁往只有79户320人、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曲山小镇。
曲山镇当大路,是古来的军事屯堡和水陆交通要冲,县城就在这样一片逼仄的空间中逐渐繁荣起来。
而活动频繁的龙门山断裂构造带,自1169年来,发生5.0级以上破坏性地震26次(6.0级以上20次),平均32年/次。在距北川不足200公里半径内,近几十年就相继发生过上十次强震。自1933年汶川叠溪7.5级大地震后,北川县城于1952年由郅城迁到曲山镇以来,发生了1958年什邡金河6.2级、1970年大邑6.3级、1976年松潘平武7.2级、1977年茂汶4.2级、1978年黑水5.4级、1978年邛崃4.4级、1981年彭州大宝4.5级、1999年绵竹汉旺5.0级等地震。
这些地震严重波及北川,引起恐慌。1959年,部分当地干部提出迁回郅城的动议,未获批准。1961年2月8日北川县城发生4.7级地震(伤亡不详),要求迁回郅城的呼声日高,也遭拒绝。
1986年至1987年,北川多次请来绵阳市地质学会专家考察,勘察并论证迁城的必要性。由于一些被当地人指责为“揣摩上意”的专家坚持“无危险论”,而地方财政也无力解决2亿多元的搬迁费用,迁城动议被搁置。
几十年后北川的毁城厄运,就此注定。
震后距曲山22公里的郅城,除后来遭受唐家山堰塞湖库尾水淹外,受灾损失较小。事实证明当年迁城是一个错误决策。而几十年来民间迁回郅城的呼声不被重视,更证明是一个严重错误。
“9·24”再洗劫
记者重返北川,目睹了多重地质灾害对北川的再侵害。
北川中学所在的任家坪、魏家沟一带地震摇落的松软土石,在暴雨的洗刷下,泥石流冲入老县城,几乎掩埋了大半个北川老县城。县委大门埋得只剩个顶。好多地方泥石流掩埋到了三楼以上。
沿河的原来的河堤几乎看不到了,汽车站和原来里面停着的许多车都冲不见影了,甚至连原车站的模样都快看不出来了。只有那几片蓝色的棚顶,在提醒记者那里是自己曾参与救人的、有数百人遇难的农贸市场。
老城数条街被后面崩滑山体推成小山岗的废墟上,竟然悲情地长出了绿绿青草,那下面包括政协、人大、县政府公安局、小学、幼儿园和几条老街,泥石流在这片埋葬了成千上万人的巨大坟场上,再覆盖上一道封土堆。 在三道拐湔江大回环于新老县城交界的地方,唐家山泄洪和“9·24”泥石流,混杂着许多柱梁家具杂物,将这一带淤高了十多米,连进入老城车站的那个高大的碑坊都快埋平了。
湔江龙尾大桥是北川老县城前往湔江上游乡镇的唯一通道,这里是二桥夹一隧,目前二条桥都断了,后面的桥是“5·12”时就震断了,前面的桥是在唐家山泄洪时冲断的。唐家山泄洪和“9·24”暴雨泥石流冲刷下来的大量泥石,已经淤高了湔江流经县城那个”之“字型大拐河床10多米,新城过河那个吊桥,记者于地震后的“5·13”当天走过,当时只是震得桥面变形,但还可行人,后来也被唐家山泄洪时的洪流冲塌了,大半截埋进了泥石流中。
而湔江,干脆改道了。它不再走大“之”字拐,而是在沿老城向西流了一段后,在过了隧道口后直接冲出一条河道截湾取直了。也就是说改道后不从老城边和吊桥下流过了,以后老城和新城交界处的这个“之”字拐被废了。原来从沿河滚落河滩中的像魔方般基本完整的五层框架楼,也不知被冲走还是被埋得不见了影。那楼的底层,曾经在地震七天后挖出一个还活着的老太太。
县城下面的陈家坝、邓家乡很多村落,都遭受了“9·24”特大暴雨泥石流的洗劫,一般是一条泥石流滑痕所至,沿线村舍皆无。地震后满山摇落的土石,再被8-9月份的特大暴雨冲刷,河里到处是上流和两边山坡上冲刷下来的泥石,河床明显淤高。
历史上的湔江就曾经发生过自然改道。经地质勘探,湔江曾经擂鼓汇入安昌江再汇入涪江。后来才在邓家乡一带改道,经通口汇入涪江。可见这一带地质条件是何等复杂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