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任波 发自北川

　　陈家坝是北川县三个极重受灾乡镇之一，“5?12”地震中这里成了道路通讯完全断绝的孤岛，“9?24”洪灾让它再次成为孤岛，双重打击下的这个深山小镇几无立锥之地。1.3万多户籍人口死了741人，9万多亩耕地毁掉一半，林地毁掉三分之一多，房屋100%损毁。陈家坝乡一度考虑部分外迁的重建方案，但故土难离，陈家坝的百姓最终选择原址异地重建。

　　陈家坝因为与北川新县城之间隔着老县城，至今道路不通，到新县城需经江油，绕一个“D”字型的大弯。山中小镇，最大的一块平地只够搭建500多间板房，这块土地将成为重建后的陈家坝乡的场镇。重建，需要建好一片拆迁一片，迄今为止，有村民创下了搬家15次的记录。

　　重建的难度，外界难以想象。

　　或许正是众多的苦难造就了陈家坝的传奇，这里有下嫁灾民的白领志愿者，有号称“史上最牛志愿者”的张华强，有“北川铁人”赵海清、唯一下派的女干部龙大娘……

　　赵兴武VS隋晓雪：童话般的爱情

　　这是一段童话般的爱情故事。男主角赵兴武，35岁，北川县陈家坝乡小河村人，女主角隋晓雪，40岁出头，天津人。赵兴武是地震灾民，地震后几乎一无所有；隋晓雪经济条件颇好。赵兴武小学文化，隋晓雪大学毕业。赵兴武生活在山区，以务农打工为生，隋晓雪生活在天津、北京，曾是企业高管，月薪过万……

　　2008年6月18日下午6点，北川县陈家坝，隋晓雪第一次遇见赵兴武。隋晓雪要去邓家，没有班车，摩托车是唯一的交通工具。没有人愿意冒险载她，除了赵兴武。

　　到达邓家，已近晚上8点，晓雪多给了赵兴武30元钱，并将自己的手机号码留给了他。“当时感觉他很沮丧，希望能够帮到他。”隋晓雪说。交往，从短信开始。起初一天两三条，几星期后一天四五十条，赵兴武开始深夜给隋晓雪发短信。

　　相爱，发生在类似电影情节一般的追车之后。10月1日，晓雪要赶回天津参加妹妹的婚礼。车子从陈家坝开往江油，已经走了10多公里，赵兴武的摩托车从后面追了上来，横在马路中间。赵兴武把隋晓雪追了回来。事后，赵兴武说，他以为隋晓雪再也不会回来了。隋晓雪说：“一个男人如此重视这份感情，还有什么不可以抛弃？”

　　“我觉得他这个人很朴实很真诚，现在城市里已经没有这样的人了。他也很勇敢，一个灾民，敢追我这个城市姑娘。”

　　今年1月17日，两人在陈家坝临时建成的新房里举办婚礼。家具、生活用品从天津空运过来。一名记者如此形容：“在灾区，这样的婚礼有点奢侈。”

　　赵兴武1米85，隋晓雪1米71，两人在一起看上去很般配。不过陈家坝人都不理解隋晓雪。在他们眼里，隋晓雪很神秘。事实上，隋晓雪一直用小雪、雪儿的名字，姓“隋”也是网友通过搜索发现的。对于过去，隋晓雪很是忌讳，不愿提及。隋晓雪的志愿者朋友也知道不多。“大学毕业，天津人，在北京生活过一段时间，曾是企业高管，月入过万。”

　　隋晓雪说，在遇到赵兴武之前，曾经有过一个相爱6年的男友，却在结婚前夕突发心肌梗塞去世。“亲人不理解我，朋友也不理解我。他们不明白我为什么来灾区当志愿者，更不理解我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嫁给一个羌族人。我劝说他们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们去灾区看看就理解我了’。”

　　“晓雪在陈家坝到底能呆多久，还是个未知数。城市里的姑娘，在山区生活会很不适应，我已经看出了这种不适应。”一位熟悉隋晓雪的人说。这种不适应除了生活方式之外，还有对山区人情世故的隔阂。“也许，赵兴武将被隋晓雪带出深山。”

　　不过，隋晓雪说她结婚了，就不走了，准备下地干活当村姑。她说，他们也有新的计划和打算，但不想透露。

　　肖琳：陈家坝的新闻官

　　肖琳与陈家坝的缘分有些奇妙。地震前，他是四川电视台的记者。地震前两天身份证丢了，他回老家江油市补办。地震中，房子倒了，爷爷死了。他的玩伴也死了，就死在他面前。“被空中飞来的砖头砸到了，扑倒在地上，还以为他只是摔倒而已，没想到就这么死了。”肖琳的脸上透着一种与他年纪不符的成熟。

　　他成了灾民，但很快转变为志愿者。他是江油市第一批志愿者，也是第一个记录重灾区中的重灾区—陈家坝的人。他在地震后两天拍下的灾情画面，曾被央视等多家电视台采用。

　　最初，肖琳在陈家坝撤下来的灾民安置点做志愿者，几天后，他跟着陈家坝的灾民来到陈家坝，此后，一直留在了陈家坝，成为为数不多的坚持到现在的志愿者。

　　肖琳用一部便携式DV机记录陈家坝的故事。他也成了陈家坝事实上的新闻官。赵兴武和隋晓雪的传奇爱情故事，也是通过他的传播，才为外界知晓。除了北川老县城，陈家坝成了灾区知名度最高的地名之一，这与肖琳不无关系。

　　春节前，肖琳被绵阳市组织部破格录用为大学生村官，他成了北川唯一被破格录用的志愿者。“这让我压力很大，很多眼睛盯着我，我是破格录用，还是外地人。”肖琳现在的身份是陈家坝乡广播站副站长，高山村副村长。这是陈家坝目前唯一道路不通的村庄。

　　“低调，低调，你要写就写别人，千万别写我。”肖琳最认同的仍然是自己志愿者的身份，“作为志愿者，不为名利，默默无闻地做事最好。”

　　肖琳自己感觉最有成就感的事情是去年6月张罗建成的图书馆。图书来自于朋友们的捐赠，好几百册书，有中小学生读物，也有经典小说。图书馆在陈家坝板房小学里，书架后的墙角，摆着一张上下铺的铁床，这里就是肖琳的家。

　　坚持留在陈家坝的另外几名志愿者，现在也已经开始领取政府的补贴，有人戏言，他们被收编了。“每个月几百元，发放也不及时，我现在在吃老本。原来存折上有5位数，现在快没了。”肖琳有些迷茫，不知道还能在陈家坝坚持多久。

　　因为做志愿者工作，肖琳与谈了两年的女朋友分了。“她不理解，不懂我。算了，不能同甘共苦，分就分了。”说这些往事的时候，是5月2日，农历四月初八，按照农历计算正好是地震发生一周年。“地震那天和今天一样，太阳很晒。今天不大好过，胸口一直很闷。”肖琳摘下头上的鸭舌帽，在手里玩弄着。

　　晚上，肖琳和朋友聚会喝酒，纪念地震一周年，7个人醉了7个。

　　陈家坝的书记“龙大娘”

　　短发、清爽、干练，带一点点女人的柔媚，一口四川腔普通话，陈家坝乡党委书记龙凌凌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一个做事非常利索的女人，有点女强人。

　　事实上，她是绵阳市下派到灾区的唯一女干部，也是惟一到乡镇一级政府担任主要负责人的女干部。她接替的是有着“北川铁人”之誉的赵海清的职务。

　　龙凌凌先是被派到北川，然后被北川派到了陈家坝。为何派一个女人到陈家坝，龙凌凌说自己也不知道。

　　去年6月14日，她到陈家坝的第一天，去接她的车子半路被滚石砸了。路上看到的灾区情景，让她心凉。“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灾区的情况这么惨。”

　　在到陈家坝之前，龙凌凌是绵阳市涪城区石塘镇副镇长。涪城区是绵阳最发达的一个区，石塘镇是涪城区最好的两个乡镇之一。

　　“安逸，待遇好。镇里有钱，做事也容易。”龙凌凌主动请缨到重灾区的举动，让身边很多人都不理解。

　　“做事，就想做点事情。”地震时龙凌凌正在四楼的家中，“再摇几秒钟，一家人就完了。”龙凌凌说地震让她的价值观发生了变化：以前就想着做好工作，守着老公孩子过好自己的日子，地震死里逃生后，觉得人这一辈子要做点事情。“生命很脆弱，说没就没了。一辈子很短，做点事情才能对得起自己。我到灾区，其实是有点自私的。”

　　那一天晚上，龙凌凌组织干部开会，讨论如何管理村干部。曾云富(三台建平镇副镇长，挂职陈家坝副乡长)突然建议，最好转移议题，研究如何防洪。“凭感觉，这么大的雨，晚上肯定要出事。”曾云富说。建议马上被龙凌凌采纳。

　　“不管对与不对，干部的建议她都听，然后做出判断。而且很果断，雷厉风行。”曾云富也很佩服这个女上司。如果不是判断得正确，“9?24”洪灾可能要死很多人。

　　“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改。我当时真的有这种感觉，不知道勇气哪里来的，可能是潜能被激发了。”龙凌凌说，抗洪灾是她最为自豪的一件事情。

　　10岁的儿子在一篇作文里把她称为英雄，这让她很开心但也有点难过。“最对不起的就是他，这么小我就不在他身边；最受益的也是他，他受到了一种大爱的教育。”龙凌凌现在每周能回家一天，回家就陪着老公和孩子。

　　龙凌凌说，她现在特别能理解灾区干部的辛苦和痛苦。“如果是我，有亲人死了，特别是孩子的话，我不一定有他们坚强。”冯翔死后，在一次关怀干部的活动中，她大哭了一场，这是她到灾区后唯一哭的一次。晚上请干部吃饭、喝酒，在场的很多人哭了，哭成一团。“5?12可能还会哭，实在控制不住。”

　　不管怎样，陈家坝已经进入了重建阶段，进度大概刚过三分之一。按照要求，重建将于2010年10月前完工，龙凌凌说基本能够完成任务。在她看来，重建最大的困难在于老百姓的观念。“太依赖政府了，这是灾区百姓普遍的心态，我们一再鼓励他们自力更生。不过，话说回来，灾民经济基础太差，也不得不依赖政府。”

　　龙凌凌并不排斥媒体，甚至欢迎媒体到陈家坝。在公开场合，她曾说过，希望能把陈家坝的苦难报道出去，让更多的人了解陈家坝，关注陈家坝，让陈家坝的百姓能得到更多的帮助。

　　“再做三年，把陈家坝重建的工作做完，我就回去陪儿子。”三年以后怎样，龙凌凌说没想好，“先休息一阵子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