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杜明显

　　□文/本刊记者田骁袁薇

　　杜明显，北川禹里乡人，2002年因盗卖国家珍稀动物(金丝猴)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地震的时候，他正在北川县 看守所服刑，地震之后，看守所监舍倒塌，杜明显协同其他在押人员以及看守所管教一起，救出了15人。如今，因重大立功 而减刑的杜明显，已被提前释放，在绵竹市的一家工厂打工。

　　2008年5月12日，下午2点20分左右，我和另一名在押人员在监区的厨房里准备晚饭。

　　当时我正准备拿钥匙开门，突然感觉地上开始抖动，我看见站在值班室门口的管教王万安，可还没等我来得及喊，就 已经站不住了……

　　之后整幢房子也开始剧烈晃动，房顶开始垮塌。我们当时第一反应就是从窗户向外跳，但是我们跳出窗户，还是在监 区之内，不能翻过高高的围墙和铁丝网，只有抓住门框。

　　这时，我看见了这一辈子也再难看到的恐怖场面：身后的监舍整个垮塌，监区的铁栅栏全部倒过来，在围墙之外的周 边高楼纷纷倾斜，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尘雾立即笼罩四周。

　　我死死地抓住门框，然后看着房子摇过来摇过去，我整个身子也随着被甩起来，离地都差不多一米高了。

　　我当时看到另一个在押人员方福云，他想努力爬起来，但是被甩了三次都没站住，后来一面一人多高的墙倒下来，就 压在了他的身上。

　　我当时想糟了，他绝对被砸死了。但是还好，墙根没有断，没有完全坍塌，他后来从一个空隙里爬了出来，和我站到 了一起。

　　过了一会儿，看守所值班民警王万安、唐首冲过来，对我们喊：“赶快救人……”

　　监舍的房子以前维修过，房顶是用钢筋扎的网，打了现浇，因此，房顶坍塌下来还是一个整体，被没有完全倒塌的墙 体支撑着，房顶与地面还有1米高的缝隙。于是我们跟管教在缝隙里挨个监室地喊：“102，有没有人？”“103，有没 有人？”

　　只要一听到有“救命”声，我们就会马上冲过去救人。

　　当时这种反应是不由自主的。

　　因为没有工具，我将一个烂板凳腿取了，用它在废墟里面撬重物，用手刨土。

　　102监室当时有三个人被埋住，但埋得不是很深，我们在外面可以看到他们。

　　“杜哥，我很痛，快救我……”

　　后来我们就用手把砖头一块块地刨开，幸亏没有大石头，大概用了20分钟，他们就被救了出来。

　　被救出来的人，不用管教分工，轻伤的和没有受伤的都立即主动参与到救人队伍中来。

　　后来，我们发现与看守所一墙之隔的县医院有一幢8层高的住宿楼，在强震以后已经向看守所歪斜，随时可能倒塌过 来。为了有效地实施救援，而且不出现新的人员伤亡，我们分成两组，一组监视对面县医院的住宿楼，如果发现意外，立即呼 叫，马上招呼大家撤离，另一组则在废墟中组织搜救，搜救组累了，就立即与监视组交换。

　　当时那个楼房已经倾斜得很厉害了，并且余震不断，随时都有可能塌下来，因此我们也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人。

　　但我们当时都没有想这些，因为人的生命很可贵，包括我们服刑人员的也一样。我被判了十年都没有寻短见，毕竟好 死不如赖活着。被埋在废墟下面的尽管都是服刑人员，他们也许和我一样曾经做过坏事，做过错事，但生命高于一切，在法律 没有剥夺我们生命的情况下，我们的生命也应该得到尊重。

　　再加上我们在一个看守所里待了很长时间，也是有感情的，所以那种情况下，都是在不由自主地救人。

　　生命高于一切

　　救援过程中最难忘的一个人是103监室的张金华。

　　当时我们是把容易救的先救了出来，最后只剩下103和106监室。103是女监，张金华就在里面。我们当时听 到她喊救命，但声音很小，我就冲废墟里面喊：“你在哪儿啊？”“我在这儿，你在哪里啊？”从声音可以听出，她被埋在监 室很里面的位置，顺着声音我们就开始刨，碰到水泥板我们就用砖头砸。

　　好不容易看到她的头和左手了，但是发现她的整个身子被预制板压住了，没有工具，根本就抬不动那块预制板。

　　已经看到人了，但我们无能为力，不能把她救出来，确实让我们有一种揪心的感觉……

　　后来我听说救援队进去之后，把她救了出来，但是截肢了，两条腿都没保住，不过至少还是保住了性命。

　　到了下午5∶00，看守所的废墟里面再也没有声音传出，估计已经没有幸存者了，管教再次确定废墟里面没有幸存 者后，我们开始向绵阳市看守所转移，管教和我们商量后，由我和另外三名没有受伤的人员背着四名重伤人员，两名管教一边 扶着轻伤人员，一边负责警戒，先转移到任家坪一带，再想办法找车辆进行转移。

　　从看守所的废墟走出来，我才发现整个北川县城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到处是哭喊声。一路上，我们10多人相互搀扶 ，手脚并用，翻越一座又一座小山似的瓦砾废墟，经过1个多小时我们才走到县城出口，这里更是乱成一团，给我的感觉是县 城所有的幸存者这个时候都集中到了这里。

　　当时我特别想回去看看老婆孩子，老婆在北川打工，孩子也跟着她，我不知道她们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从地震中跑 出来。

　　那一刻对于我们来说，是逃跑的最好机会。我发现两名管教以及两名武警战士显得特别紧张。但我们没有一个选择逃 跑。

　　因为我跑了，肯定会再被抓回来，我的余刑本来就不多了，老婆在家等了我5年多，我跑了就对不起老婆孩子。

　　李永平是羁押在北川看守所的一名重要犯罪嫌疑人，他不但涉嫌抢劫，而且还杀了人，绵阳市中级法院对其已经进行 了一审。虽然法院还没有宣判，但是我们都觉得他肯定会被判死刑。在转移时，受轻伤的他一直走在我身边，于是我小声地对 他提出警告：“这个时候你不能跑哟，不然抓回来就要被枪毙……”

　　“放心，杜哥，我绝对不会逃跑。”李永平对我说，“我要跑从废墟里出来就跑了。唐管教和王管教，他们家的房屋 已经倒塌了，亲人当时都在家(两名管教的家距离看守所很近，我们平日透过监舍都能看到)，他们没有回家救亲人，而是先 救我们，这个时候都还不知道亲人的情况，我还有什么脸面跑哟！”

　　一切可以重新再来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行走，我们17名在押人员全部到了任家坪，这时去绵阳的路上那些逃难的人比我想象的还惨，我 不敢看，只有将头扭向一边。一会儿，唐管教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辆农用车，我们踏上了去绵阳的路。晚上，我们到了绵阳市 看守所，4名重伤员被送进了医院。

　　之后的几天，看守所专门成立了一个寻亲小组，为我们这些在押人员寻找亲人。我知道的，在绵阳四零四医院，还专 门贴了一张寻人启事，里面就有我的名字，寻找我的家人。

　　三天之后，我得到消息，我的老婆孩子都平安无事，那时被安置在绵阳市九洲体育馆。只要家人没事就好，房子没了 ，东西没了，但只要人在，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