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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孩子夫妻努力追赶生活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5月08日05:16  京华时报

  对于众多失子夫妇来说,内心的重建比物质的重建更加艰难。惟有相互扶持,才能获得重生的力量。

  宋庭海陈茜

  夫妻,什邡市红白镇红白村人,地震中失去两个孩子。

  夏天,板房盖起来了;秋天,倒塌的房子被推土机扫荡成平地;冬天,柏油马路修好了;春天,废墟上长出了青草。又一个夏天快来了……

  陈茜说,他们要努力追赶这速度,努力让心长出厚茧,包裹住疼痛。

  如果有如果

  陈茜坐在红白村18栋的板房门口,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轻声说,一年了么?那么快?

  这一年,她知道了黑夜的层次。许多个晚上,她睁着眼,看窗外的天,从墨黑到暮青,再到大亮……

  她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惨?两个娃娃,一个也没留下。

  “这都是命。”她说。

  丈夫宋庭海坐在屋里,点起一根烟,说:“这是天灾,怨不得谁。”

  说完,他接着干活。他一直在绣一个十字绣。一根细针,在布上穿过来,再穿回去。显然并不擅长,细针握在手里,不太协调。大半个月的忙活,依旧看不出成果。他摸出图纸,讪讪地笑,“我要绣只老虎,我女娃,属虎。”

  之后,他还要绣只猪,他的男娃,属猪。

  这两幅十字绣,得在新家建成前完成,“会专门留个房间,挂上这两幅画,再把娃娃的东西摆进去”。

  能摆进去的,其实不多,9岁女儿的一个腰鼓,一个书包,5个月的大儿子存在手机里的唯一一张照片。本来还有一双鞋,怕难受,没捡。一个女儿搂着长大的洋娃娃,也烧了。

  “每次睡觉,她都给洋娃娃盖得很好,自己却露着半个身子。”陈茜说。

  陈茜所有的倾诉,都从如果开始。

  “姐姐家的孩子,都在县城读书,本来也想把女子转过去,可是怕她太小,照顾不好自己。如果早点转过去,就没事了。”

  “那天中午,我在包粽子,女子上学前和我说,妈妈你帮我包白粽子,我要吃白糖馅的,我还骂她,那么肥还要吃,当时,如果答应她,就好了。”

  如果有如果,陈茜说,老天把她带走,都可以。可是,没有如果。

  无法忘却的

  陈茜仰起头,看着天,灰蒙蒙的,“没有幸福感,想不起什么开心的事”。

  可是,她只有33岁,烫着卷发,身材高挑,穿起红色的衣服,衬得脸色姣好。她曾经活泼开朗,喜欢在家里和女儿一起唱卡拉OK。以前,她会在周六背上儿子,拉起女儿的手,到镇上的超市逛个够,给女儿买爱吃的酱鸡爪。

  当初不经意的生活,如今全都成了幸福的证明,经常刺痛她的内心。要怎么才能忘了这些?她问自己。

  一开始,不吃饭,不睡觉,不知道干什么,进了房间,倒在床上没日没夜地哭。有心理医生来,让她学会倾诉。可是,陈茜不愿意和别人说。她没有合适的人可以说。

  跟老公说,她不忍心。两个人以前脾气都犟,经常为一些小事拌嘴,现在却很少吵架了。很多时候,两个人待在房间里,只有电视响。

  父母更是不能说,孩子从小和外公外婆一起长大,老人比自己更难受,即便现在提到孩子,外婆还是不停地哭。孩子的坟,就在承包地里,每天,老人都一边在地里干活,一边和外孙女说话。外公为了躲避这些,65岁了,还要每天早出晚归,到矿上打工,晚上回来也不说话,站在水池边,把一家人的碗都洗掉。

  三个姐姐呢?陈茜摇摇头。大姐知道陈茜不愿和她说心里话。有一次,她劝陈茜,不要再抽烟了,对身体不好。抽烟、喝酒,是陈茜用来缓解疼痛的方法,以前她最反感这两样,现在全学会了。

  “你们娃娃没死,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陈茜放肆了自己的情绪,和大姐吵了一架,从此,一家人再不敢提孩子的事。

  以前,陈茜有几个聊得来的好姐妹,现在都不怎么联系了。

  “没有什么共同语言。”陈茜说,其实她知道,这是刻意的回避,因为人家的孩子都在。

  陈茜现在能称得上朋友的,是村里同样失去了孩子的妈妈。她们没事的时候,就凑在一起闲扯,一起哭,哭过又互相劝慰。

  住在陈茜家隔壁的一个小女孩儿,只有5岁,妈妈遇难了。小姑娘很内向,不爱说话,却喜欢到陈茜家里坐着。每次来,陈茜都忙着找糖果,放动画片儿给她看。有一次,陈茜难受得掉眼泪,小姑娘拉着她的手说,“阿姨,不哭,姐姐就在天上呢,她和弟弟耍得开心,你想他们了,就抬头看,最亮的两颗星星就是他们,我妈妈也在那。”

  当悲伤退去

  站在山坡往下看,陈茜的家在板房区的正中间。和其他200多间房子一样,她的家也是湖蓝色的屋顶,晚上,会有橘黄色的灯光从窗户里照出来。每个灯光背后的故事,却不同。

  刚地震那会儿,巨大的悲伤和同情心,笼罩着红白村。这个600多人口的村子,29个人在地震中遇难。

  知道陈茜家死了两个娃娃的人,都向她投来同情和善意的目光,经常有人随意或刻意地到家里陪她聊天。

  政府也来了人,发了十条毛巾,一箱火腿肠,留下一句话:“你们家里有遇难者,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会优先考虑。”

  这些,都让最初绝望的陈茜感到了一丝宽慰。

  渐渐的,她感到了不同。有时候,她出家门,有人凑在一起说话,看到她,却不说了。后来,隐蔽转为了公开。有一次,陈茜在前面走,后面有人大声说,“孩子都死了,还要赚死孩子钱”。

  陈茜蒙了,转过身,一把擦掉瞬间涌出的眼泪,和他们大吵了一架。

  “这些人,家里都没死人。”陈茜说。

  村里似乎分成了对立的两派——家里有遇难者的,和没有遇难者的。派别的形成,缘于一笔征地安置费。震后重建,红白村被整体征用,获得了一笔每人2万元左右的补偿款。安置费给不给遇难者,是分歧的关键。没有遇难者的家庭认为,安置费当然是安置活人,死人不给。有遇难者的家庭认为,人虽不在了,也是土地所有者,人都死了,活着的人怎么还忍心抢他们这点钱。

  当悲伤渐渐退去,现实的计较重新占领人们的内心。这些计较的话语,刺伤了陈茜本就脆弱的心。

  宋庭海没有这么脆弱,他要以一个父亲的方式,维护已经过世的孩子的尊严。

  我相信自己

  宋庭海今年36岁,脸上棱角分明,走路腰板笔直,属牛,脾气犟,个子虽不高,气场却很强大。他是重庆人,19岁开始在红白当兵,四年后,部队减员,只有一个名额可以转为志愿兵,为了照顾一个家里更困难的老乡,他让了。本来,转成志愿兵,退伍后回县城落个户,再有个正式工作,是他最初当兵唯一的动机。

  留在红白,他遇到了陈茜。陈茜瀑布一样的长发,让宋庭海着了迷,他爱上了这个女孩,向她求婚。

  1998年,女儿宋沛昱出生。不信命的宋庭海,特意算了一卦,女儿命里缺水,所以取名沛。

  他特别爱这个女儿。

  “我在外面开车,不经常回家,她妈妈管得严,我怕女儿没钱花,特意告诉小卖部的人,可以给她赊账,回来我还。”宋庭海说,可是,他一次也没去还过,女儿从不乱花钱。

  宋庭海刚强,却也细腻。他知道女儿最喜欢白色,因为女儿的衣服,多半都是他给买。

  是他亲手把女儿从三楼的水泥板下扒出来。女儿吊在那里,他叫她的名字,她听得见,抬起头,向他挥挥手。宋庭海的心都碎了。他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幕。

  陈茜说,宋庭海当过兵,活泼开朗,爱交朋友,现在没那么爱说话了。

  当陈茜诉说悲伤的时候,宋庭海点根烟,静静听,一句话没有。陈茜哭到哽咽,他递张纸,然后开始说盖房子的麻烦事。陈茜不再哭,附和着。

  宋庭海说:“我不是个计较的人,但这次是关于我女儿和儿子,我得站出来说话。”

  宋庭海把这次战斗,当成一个父亲的责任。

  “我不是为了这些钱,我不能让孩子到了那边,还过得不踏实,我就是要讨个公平。”宋庭海说。

  4月28日,宋庭海带着村里遇难者的家属,到什邡市信访局讨要说法,恰巧遇上了市委书记李成金。李书记说,严格按协议办,遇难者也要给。

  宋庭海取得了胜利。他心情大为好转,“我不信命,我相信自己”。

  攒钱盖房子

  宋庭海的胜利,也鼓舞了陈茜。她忽然觉得,除了悲伤,自己也该做点什么。她花五百块钱买了十字绣的材料,决心陪着老公一起绣。她要绣一幅千手观音,卖出去攒钱盖房子。

  她还给自己买了件新衣服。穿着这件新衣,她去参加了宋庭海的战友聚会。第二天,一家人又凑在一起,给宋庭海的母亲过了60岁大寿。陈茜特意画了淡妆,她还叮嘱婆婆,“开心点,啥都别想”。

  一年,就这样过去了。陈茜打算再要一个孩子,她决心不再活在痛苦的回忆里,“只有再带个娃娃,才能彻底走出来。”

  坐在家门口,陈茜拿出一张照片——这是一张春节时拍的全家福,6个人:外公外婆、宋庭海、陈茜和两个孩子的遗像。照片上,看得到陈茜的泪痕。

  “希望再过些日子,就是7个人了。”陈茜说,“要是女儿等得及,还能投生来给我当女儿,多好。”

  可是,前两个孩子都是剖腹产,医生建议她好好调养,两年内不能再要孩子。陈茜又开始担心,她才33岁,如果不能再要孩子,下半辈子怎么过。

  日子如流水,不管你撵不撵得上,它都一直往前走。陈茜说,他们得把自己从悲伤中拉回来,追赶生活,就像家门口正在修的那条路,得先推平,铺层石子,洒上沥青,再碾平,再铺,反复很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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