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地震,有17923位失踪者杳无音信。通口镇党委书记赵蓉在寻找和回忆中坚强地站了起来,逐渐学会用生者的幸福告慰亡者。
“因为我已经有一个优秀的儿子啦!”话一出口,她的笑容就凝固了。
5月10日,母亲节。
赵蓉似乎已经把儿子忘了,她笑着说现在最大愿望就是再生一个孩子,一个女孩。“因为我已经有一个优秀的儿子啦!”话一出口,她的笑容就凝固了。在她内心深处,儿子从来不曾离去。
去年汶川大地震,北川县通口镇党委书记赵蓉的儿子、丈夫的遗体都没有找到,至今还列在17923名失踪者名单里。如今,她重新组建了家庭,走向新的人生。
失踪者比遇难者更令人牵挂。人们总在心底某个角落保留着一丝等待:也许他们只是走远了,总有一天会回来。
35岁的赵蓉给人第一感觉是“精神”,很难想象她一年前的模样。在一张摄于2008年6月7日的照片里,她面容憔悴,两腮深陷,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那是汶川地震后第26天,唐家山堰塞湖开始泄洪。作为镇的“一把手”,赵蓉带领1800多名群众疏散到了半山腰的安全地带。她承担着巨大的压力,笑不出来。
五天后,通讯恢复,赵蓉确认儿子、丈夫等8个亲人失踪。
2008年5月12日,下午2点28分,窗外一辆重型卡车正在爬坡,沉重的马达声震得办公室地板直抖,赵蓉起初没理会。窗玻璃嘎嘎响,人坐着也摇晃,她才意识到地震了。冲到外面空地上,第一个电话是打给县委办公室的,她要证实地震情况,手机怎么也拨不通。
她不知道,此时,8级地震移动了北川老城西面的王家岩,200多万立方米的土石从300多米高空崩塌,扑向老城,扑向了正穿过老十字街口去上班的丈夫张仁瑜,扑向了正坐在曲山小学二年级教室里上课的儿子张文睿。
五天后,通讯恢复,赵蓉确认儿子、丈夫等8个亲人失踪。
那时饭桌有人说到地震,她一听就掉泪,饭噎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追问——山崩地裂那一瞬间,丈夫和儿子确切在哪个位置,是什么反应,赵蓉只能依据生还者的描述来推测。有人说,震前40分钟还迎面碰见过走着去上班的张仁瑜。有学生说,当时大家惊慌地冲向操场,而张文睿顺着走廊跑了,可能跑错了方向。
回忆——那阵子,赵蓉像祥林嫂,总是同周围的人重复着几句话。说儿子如何乖,说丈夫那天早上穿了一件条纹衬衣。
悔恨——赵蓉固执地认为,地震那天她有预感。儿子那么舍不得她走。震前20分钟她还跟丈夫通过电话,挂了想起还有事,又打,一连打了三次。
疼痛——那时饭桌有人说到地震,她一听就掉泪,饭噎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这一切搅在一起,她无法喘息,心力交瘁。
忘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躺在从北川家里搬出来的那张大床上,她想儿子,梦丈夫。
一狠心,她决定——忘记!她努力说服自己接受现实:没有奇迹,丈夫和儿子就埋在废墟下。“死要见尸”也是做不到的,北川县城遭到毁灭性打击,共失踪1.4万多人,不可能全都找到。
6月21日,受灾群众被允许返回北川县城,赵蓉也去了。那是震后她第一次回家。烈日炎炎,空气中弥漫着异味,整座城静得可怕。赵蓉家的居民楼没有倒塌,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三楼。
家门洞开,一片狼藉。赵蓉收拾了自己的衣物、两张床、一张沙发,雇人抬走,而丈夫和儿子的东西一样也没拿。很多照片见证着这个三口之家曾经的幸福,她归拢归拢,点一把火,烧了。“连我自己的照片一起烧,都烧给他们!”她恨恨地说,她希望烧掉心头的痛楚。最后,在空荡荡的家里,她放声痛哭。
忙!震后一年间,赵蓉投入工作,“幸亏忙,否则我早就崩溃了。”赵蓉苦笑,思念亲人远比工作繁忙更痛苦,而忙工作让她没有时间痛苦。
平日在别人看来,她是个强势的女领导。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做回自己:一个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儿子的妈妈。
忘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躺在从北川家里搬出来的那张大床上,她想儿子,梦见丈夫。
远去的张仁瑜和睿儿也一定希望她过得好,生者的幸福是对死者最好的祭奠。
6月初,开始有人替赵蓉张罗对象,对她说:“忘记伤痛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重组家庭,尽早再生孩子。”当时她十分矛盾。
为了忘记,8月1日,震后第80天,赵蓉又回了一趟家。她把丈夫和儿子的衣服找出来,还有一切有他们痕迹的东西,都堆在一起烧。往日的种种场景都历历在目。她有些迷惘:这次回家,究竟是为了忘却还是记住?
她开始认真考虑和别人介绍的老瞿的事。老瞿大她10岁,在地震中失去了妻子。
由于抗震救灾的出色表现,赵蓉被评为“全国农村基层干部十大新闻人物”、全省七一抗震救灾优秀共产党员。11月,她作为四川省委组织部表彰的灾区干部,到海南疗养。
在三亚,面对宽阔的大海,赵蓉深吸一口气:必须翻过这沉重的一页!远去的张仁瑜和睿儿也一定希望她过得好,生者的幸福是对死者最好的祭奠。
2009年1月15日,婚礼前一天,这对新人又来到北川县城废墟。站在望乡台,赵蓉烧纸点蜡,冲着那巨大的坟冢说:“仁瑜,睿儿,明天我要结婚了,你们保佑我。”没说完就泪流满面。
不是没人背后议论,但赵蓉不在乎。她说:“心都死过一回的人,还怕议论?生活经不起折腾了,我会珍惜。”对婚后生活她很满足。
赵蓉忽然记起,有一年母亲节,儿子从幼儿园回来,送给她一个自己做的小手工。
如今,对我们讲起儿子和前夫,赵蓉不再滔滔不绝,只是简单地形容“睿儿长得很帅,像童星”,“张仁瑜又高又瘦”。
原先她手机上存着儿子的照片,地震后,她常把照片给人看。现在她换了新手机,只在一台数码相机上还存着儿子的3张照片。而前夫,她只存了一张身份证照片。
我们问:“会不时拿出来翻看吗?”
“不会。”她摇摇头,“已经刻在脑海中了。”
在汶川地震一周年前夕,又一个母亲节到了。赵蓉忽然记起,有一年母亲节,儿子从幼儿园回来,送给她一个自己做的小手工。她已经不记得那是什么了,但儿子的爱她还记得。 据新华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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