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发生后，国内涌现过一波领养地震孤儿的热潮，不少爱心人士还赶赴灾区寻找孤儿。2009年4月29日，四川省民政厅副厅长陈克福透露，汶川特大地震中的孤儿人数是650人，实际被收养的只有12人，另外630多名孤儿由儿童福利机构接收。调查中记者发现，地震孤儿真正走入新家庭的屈指可数，除去孤儿亲人不愿放弃孩子的因素，孤儿多为残障儿童的事实也是许多人最终放弃领养的原因。目前，生活在绵阳梓潼县的10名北川地震孤儿皆为残障儿童。

　　最捣蛋的孩子梦中哭着叫妈妈

　　地震过后，位于四川省绵阳市梓潼县的绵阳儿童福利院承担了收养北川县10名孤儿的责任，10人均是羌族，最小的入院时只有几个月，最大的16岁。

　　许兴芳，绵阳儿童福利院护理员，工作8年，她见过因为各种疾病或残疾被抛弃的孩子。

　　福利院的制度是8小时一轮班，保证孩子们能够得到24小时的悉心照料。在许兴芳负责的楼层中，有来自北川的4个地震孤儿。

　　这些人中，最让许兴芳头疼的就是11岁的赵国栋，他是北川来的地震孤儿中唯一一个还有亲人在世的孩子，但亲人们选择把他交给了国家。

　　他是整个福利院里最顽皮捣蛋的，赵国栋从2008年6月进院后就成了孩子中的老大。

　　他的思维天马行空，想到哪儿说哪儿，完全不符合一般人的思维逻辑。连吃饭都不定量，永远不知道饱，经常吃得呕吐，还不改。

　　尤其是在赵国栋癫痫发作时，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发疯般地闹，几名护理员也抱不住他。

　　许兴芳一直认为这孩子十有八九在故意捣蛋。

　　直到有一天，许兴芳值夜班，听到赵国栋在睡梦中大喊妈妈，哭着闹着求爸爸妈妈不要走，叫醒了他后，他哭得近乎崩溃，许兴芳不由得心内一酸，也就原谅了他的调皮。

　　其他3个孩子没有这么个性。8岁的杨书豪患肌肉萎缩症，腿脚不方便，走路极慢，许兴芳经常抱着他，这孩子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你和他说话，他十句也不答一声腔。但小家伙超级听话，许兴芳觉得他是这里面最好带的。

　　6岁的唐俊豪长得最漂亮，一双眼睛大大的，脸上有个浅浅的疤痕，最喜欢穿红布鞋，这个孩子爱笑，许兴芳很喜欢他笑。要不是有点跛脚，应该会有人家收养他吧，许兴芳常常在心里想。

　　还有4岁的小白助，这孩子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院里给取名“白助”，他是个痴呆儿，平时无论干什么都笨笨的，但从不会给她捣乱。

　　几个孩子聚在一起的时候，一个共同突出的特点还是“可爱。”

　　许兴芳平时看见他们调皮会生气，有一天见不到了，还会想。

　　最近，因为赵国栋闹着想妈妈，不愿意上学，连带着4个孩子一起闹，让她忙得揪心。

　　来领养孩子的人摇着头离开

　　从地震现场转送到该院安置的包括北川、安县在内的几十个孩子，大多数孩子的家长最终找来了，孩子被一个个确认和接走，到最后只剩下了病残的孩子。

　　许兴芳并不觉得照料他们辛苦，令她最烦恼的是不断有人前来试图领养这些地震孤儿，但一旦知道都是残疾或有病后，立即失望地摇摇头，说句抱歉就离开了。

　　后来，这样的事情多了，院里的领导就不让他们再见这些孩子了。

　　许兴芳觉得，领养孩子不是去宠物店买小猫，在这里的儿童本身性格都偏内向，这样太伤他们的自尊。4个孩子加上另外一个楼层的5名襁褓中的宝贝，还有一个16岁的痴呆少年，就是生活在福利院的全部北川地震孤儿，一直无人愿意收养。

　　许兴芳常常看电视，她说真的希望有家庭愿意接纳这些孩子。孩子，只有真正进入到家庭里，有家人来爱他，才是最好的。

　　绵阳地震孤儿只有一名被收养

　　时隔一年，许兴芳的心愿并没有达成。

　　地震孤儿收养风潮由热渐凉的现象曾经引起过争议。

　　4月28日，绵阳市民政局办公室的刘先生详细解释了这种现象的前因后果：

　　可以收养地震孤儿的消息刚放出去，绵阳几个民政局的电话都被打爆了。但因为当时孤儿的身世还无法核实，只是记下了有收养意向夫妻的资料。

　　每天几部电话都会响上百次，绵阳民政局工作人员记到第5000例资料就没有再记录了。但是实际上，真正绵阳地区被收养的孤儿，应该只有一例，而且养父母和孩子并不是通过政府部门接洽认识的，他们在正式办理收养手续前，已经认识并相处了好几个月。这个孩子是北川的，身体健康，他是被深圳的一对夫妇收养的。

　　当时灾区各地的民政部门确实接收了不少疑似孤儿的孩子，这些孩子有相当一部分是在地震中和家人走散的，所以当时的统计数据并不准确，不久后大部分都被家人找到接走了。

　　另外还有一部分孤儿，虽然失去了父母，但亲戚在世，比如爷爷奶奶，或者舅舅伯伯。他们愿意成为孩子们新的监护人，根本不同意孩子被陌生人领养，还有的是家里人同意，孩子不同意。

　　结果，大部分地震孤儿被亲属找到后，都回归了亲属家中。

　　刘先生感慨，其实真正符合收养条件的孩子，现在几乎都住在福利院，他们大多数没有亲人，即使有，亲人也大多放弃行使监护权，可是因为全部是病残儿童，还没有人愿意收养他们。

　　目前，北川县共确认地震孤儿11人，仅有一名被深圳一对夫妇收养，目前反馈的情况是孩子情绪比较稳定，已经在新家庭中生活了大半年。另外10名，就生活在绵阳儿童福利院许兴芳的身边。

　　此外，中国人寿保险公司自去年12月起，每月向地震孤儿发放600元资助，直到他们满18岁。

　　一个孤儿的心声

　　我想妈妈我想爸爸 我想有个家

　　我叫赵国栋，今年11岁，我和姐姐一起出生在北川，我们是孪生姐弟。

　　姐姐身体健康，但我从出生后就患有癫痫病。

　　去年地震时，我的爸爸妈妈被压在了废墟中，还有我的爷爷。我的爷爷很棒，他会做很好玩的羊皮鼓，地震那天，爷爷正在路上，他拉了很多的羊皮回家，可是再也没有回来，山上的巨石被震落，爷爷被砸死了。

　　我和姐姐算是幸运儿，我们一起在北川曲山小学读书，我在二年级三班，地震发生了，老师让我们全班同学快跑，我一个箭步就冲出了教室，只听到一声巨响，教室倒塌了。我们班有35个人，死了31个。

　　后来，我被送到这家福利院，这里的叔叔阿姨告诉我，我得长期住在这里，如果没有人愿意要我的话。

　　我的病让我管不住自己，太调皮，我爸爸常常对我说，等我病好了，就给我买个奥特曼，但现在他已经死了……

　　我的家其实已经没有了，现在奶奶、外婆都住在北川擂鼓镇的板房里。奶奶很年轻，头发都是黑的，外婆的头发白了一半。

　　今年过年的时候，他们把我接回家，给我买了新衣服，还给了我压岁钱。

　　我告诉他们，我想待在那里。奶奶却说，这是我的命，过一天算一天吧，奶奶他们也养活不了我。

　　因为有病，所以我上学成绩不好，总是留级。妈妈以前总对我说，学习很重要。所以我也还算听话，学习不好也要上。

　　现在住在福利院，转到文昌一小上学，可这段时间我没有上学，我不想上，因为，我非常想家。

　　我不喜欢待在这里，我想念北川的青山。

　　不过这里也好，每个月福利院的老师都带我们去一趟花果山，就是孙悟空的老家。

　　现在，我没事就唱三毛流浪记，三毛好可怜，我每次看那个电视都哭，我觉得我像三毛一样，爸爸妈妈死了，我成了三毛。

　　我喜欢有人来看我。从去年6月到现在，有不少记者叔叔和阿姨来看我，我总是和他们说很多话。

　　我有许多话要说，我想告诉所有的人，我想妈妈，我想爸爸，我想有个家。

　　[记者手记]

　　孤独，他们多么地孤独

　　每一个人，包括记者无休止的采访，都让他们觉得好开心，一个陌生人关心的眼神，都能让他们感觉很温暖。

　　当小国栋听到记者述说自己的经历时，哪怕只要有一点点悲伤和他的类似，他都会伸出自己的小手，抚一下你的鬓角。

　　只要他听说，你刚从北川来到这里，他就会“啊”一声，高兴好半天。

　　他们，太渴望家。

　　这次重访灾区，见到了很多人、很多事的重生，大部分时间胸中总涌着欢欣和希望。

　　当不可抗拒的力量摧毁了一切，我们可以重新再来，选择放弃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可以勇敢地面对人生，即使落魄，艰难，抑或惨淡。

　　但是，地震孤儿，他们是唯一没有选择权利的群体，这群孩子，只能等待着被选择。

　　正如北川自杀干部冯翔写给他孩子的诗：亲爱的宝贝，对整个世界来说，你是一颗尘埃；对我来说，你却是整个世界。

　　这些孤儿，纵使残疾，有重病，在父母的心中，依然是最最可爱的宝贝，只要父母活着，对他们，就永远不抛弃也不会放弃。

　　但是，地震夺去了爸爸妈妈的生命，当这些残障的孤儿们失去父母庇护后，便只能化作尘埃了，这尘埃里，究竟可否开出一朵花来？晚报记者 马静 王战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