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沈雁冰

　　提要：短短10天之内，流言和质疑声遍布街头巷尾，警方的信息却没能消弭公众的质疑。

　　2009年5月7日晚8时8分，湖南籍男子谭卓26年的青春于杭州市文二西路南都德嘉西区路段斑马线戛然而止。这个“友善、帅气、幽默、优秀”的阳光大男孩，最后留给世人的却是被高高抛起后急坠的背影，冰冷地蜷缩在原本车水马龙的柏油路面上……

　　这本是一起闹市中的交通事故，却因为事后权威信息发布的缺失以及肇事者系“富二代”、飙车等复杂背景，引发了超乎想象的舆情风暴。无休止的猜测、议论、指责，从城市的街头巷尾蔓延至浩瀚的网络空间，演变成为万众参与的公共舆论事件。

　　事发：跑车撞死阳光男孩

　　浙A608Z0，肇事车车牌号。在为人熟知之前，它属于这个城市另外一个圈子的标志性符号。这是一个崇尚速度的圈子，影响速度的一切障碍都是敌人。

　　5月7日晚8时8分，谭卓成为阻碍它的“敌人”。其时，浙A608Z0正与另外两辆跑车在杭州市文二西路上急速飞驰，疯狂穿插，彼此“咬”得正紧。在事后公布的交通录像中，细心的网友曾试图还原浙A608Z0此刻的速度,而该路段的限速是50公里每小时。

　　此刻，26岁的谭卓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此前，刚刚看完单位组织的电影，在与同事商量后准备乘坐公交车回家。这成为他生命中的最后的一次选择。在与同事分别大约5分钟之后，在文二西路紫桂花园和德加公寓两个小区门之间的斑马线上，浙A608Z0迎面撞来。

　　监控录像显示了当时的场景。文二西路南都德加门前，车辆川流不息。突然，一辆红色跑车快速通过，远远地停下，随后车后面有一人重重落到左边地面。人落地的瞬间，又有一辆同样的红色跑车为绕过倒地的那人，往左打了方向，进入双黄线的左侧车道。

　　现场目击者胡师傅向警方陈述时说，他(谭卓)人一下撞飞了起来，飞得很高很高，有那么高(指了指德加公寓大门的门楣，门楣高约五米多)！人在空中翻了跟头，掉下来了。

　　另一位目击者甚至仍心有余悸，“开始我哪里以为会是人啊，撞飞得太高了！我以为是撞了车，保险杠什么的飞起来了呢！人掉下来后，离斑马线已经有20多米远了吧，当时刚好两个姑娘路过，一转脸，吓得抱头蹲了下来。”

　　刘盛焜是与谭卓一起观看电影的同事之一，他是第二天早上从报纸看到这个噩耗。当时，他正在看报纸，当报纸上有 “谭卓”这个名字时，“有点慌，怎么这么巧呢，真有同名的？”他有些不放心，径直先去了谭卓所在的6楼，刚出6楼电梯，发觉整个楼层里都在哭。

　　他知道完了，一下抱头哭了起来。

　　谭卓办公桌上留着一张谭信手涂鸦的白纸，上面写着“如果还有明天，你想怎样装扮你的脸”、“如果没有明天，要怎么说再见”——这是歌手阿信的歌曲《如果还有明天》中的歌词。

　　如今，一语成谶。

　　第一波：富家子VS优秀男生

　　当地媒体在事发第二天刊登了三个版面的车祸报道，事后看来这是引发舆论漩涡的第一波。

　　在这篇报道中，其中一张占据半个版面的大图是肇事司机朋友在事故现场叼着烟，互相勾肩搭背，表情轻松而漠然。

　　此外，该报道中提及的一些细节及富家子弟的身份给予民众诸多猜想空间。来自事故现场的细节显示，胡斌肇事后“ 曾表现完全不在乎”，下车打电话。十多分钟后，七八个打扮时髦的同伴分别驾保时捷、法拉利等豪华名车赶到，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抽烟说笑，声称“可以用钱摆平”。胡斌的母亲陆红英曾到过现场，并“打了40多分钟电话”。

　　肇事司机朋友的冷漠及其母亲的举动，激起了杭州市民和网民的愤怒。

　　人肉搜索即刻展开。众多消息汇集后，引发了更大的质疑。

　　肇事者胡斌，19岁，杭州师范大学体育专业大二学生，圈内人称“町町”，曾经夺得F2卡丁车赛冠军。

　　网民通过搜索肇事车“浙A608Z0”发现，该车有数次改装、超速“前科”。2008年12月1日，在杭州建国北路乐购超市附近玩漂移，被巡逻交警拦下。随后的12月7日，该车又在沪杭高速公路往杭州方向违章超速，时速高达2 10码，超速75%。此外，其在出事前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亦不讳言常和朋友飙车。

　　而死者谭卓，两年前毕业于浙江大学，是通信工程0203班的班长，“人很阳光很开朗，爱笑、爱运动，对学习、工作，对生命充满了热情”。近期正准备与相恋多年的女友结婚，未婚妻是其高中的同班同学。

　　当天晚上，杭州一电视台播出了知名电台主持人万峰怒骂肇事者的电视评论，“我们谴责这帮小混蛋。法律绝对要严惩，绝不手软”，引起了市民和网民的共鸣。

　　网友们在各大论坛发帖要求“严惩凶手”的呼声，一时盛行。

　　第二波：70码VS民众常识

　　事发第二天，即5月8日下午2点，在警方召开的事故通报会上，浙A608Z0当时的时速被确定为“70码”(7 0码指时速70英里/小时，等于112公里/小时。但是在此案中演变成70码即为70公里/小时——编者注)。

　　警方匆忙召开的新闻发布会，非但没有平息舆论，反而火上浇油，进一步加剧了公众的质疑。也正是警方的第一次发布会把警方自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在天涯论坛上，有网友经过演算称，时速70码的汽车要将人撞出20米远、5米高，除非谭卓是以每秒40公里的速度与三菱跑车面对面碰撞。

　　而警方通报称得出70码速度，仅来自肇事司机及其同行者的供述。而对于车辆有否压过双黄线和是否逆向行车以及是否经过改装等问题，警方也没有正面回应。

　　“警方的第一场发布会就像在为肇事者开脱罪责”，网民的愤怒通过即时通讯工具及网络跟帖、论坛迅即传播。

　　此后，70码也成为杭州警方被民众诟病的焦点之一。当地人说，警方又开始“躲猫猫”了。“70码”也串升为网络上的热门词。

　　网民将事故现场关于“找关系、长时间通话”等细节，再加上警方的信息发布模棱两可，更多了猜想的空间。

　　肇事者的傲慢与警方的“不严谨”引发了对胡斌“背景”的诸多猜测。

　　网民继而搜索到，胡斌母亲陆红英为杭州某网络通讯公司的法人代表(事后证明仅为同名)，其父开牧马人汽车的照片也遭到曝光，同时被搜索出来的还有这些人的手机号码等个人信息。

　　胡斌的QQ空间也被网友找到并破解，而破解该空间的密码正是三菱跑车的车牌号码。空间的主人心情在5月8日凌晨2时49分更新为“一片空白，闯大祸了”。也正是这一“更新”让网友们质疑，胡斌在肇事后7个小时就回家上网？

　　新闻发布会后不久，一封名为《天堂里没有车来车往？——浙大学子致杭州市市长的一封公开信》在网络上广为传播。信中综合网络意见，公开对警方发布的信息提出质疑，公开信在网络上得到了广大网民的支持。

　　当天晚上，愤怒的浙江大学学生和杭州市民走上街头，自发站在事发现场街道两侧开始了无声的烛光悼念，“以此表达自己的抗议”。

　　第三波：常委之子VS没有任何关系

　　5月8日一整天，杭州本地几乎所有论坛都在谈论“富家子飙车”事件，然而到了当天晚上，这些讨论帖都被沉帖。原先一家杭州知名网站还放在论坛的首页头条，后被撤掉，在首页上再无痕迹。

　　5月8日，杭州市市长蔡奇在第一家报道“富家子飙车撞死人”案的媒体报道上作了批示：“这是一起骇人听闻的惨剧，市交警支队要很好分析，进一步采取措施，严禁违法超速行车。对肇事者要依法严处。痛下决心，彻底解决违法超速行驶问题。”

　　5月8日晚，杭州市公安机关以涉嫌交通肇事罪为由，依法将胡斌执行刑事拘留。警方表示，胡斌驾车遇人行横道没有避让和减速，而行人没有任何违法行为，因此胡斌须负全责。

　　杭州交警部门专门成立了事故调查组，除西湖区交警大队事故民警外，交警支队事故处、法制处的相关人员也已介入调查，对“5·7”事件进行更加广泛的调查和取证。

　　5月9日，肇事者的母亲陆红英第一次来到谭卓的灵堂。一向悲痛欲绝的谭母却一反常态，对着肇事者母亲说：“我不会打你，我就是想跟你说，我养大这个儿子有多么的不容易，我开过早饭摊……什么都干过，好不容易养大了，成才了。他的同学、同事整整陪了他3天，而你们一直都不出现，我不能原谅你。你们没有好好教育你们的儿子。”

　　此间，80后赛车手、作家韩寒也对“富家子飙车撞死人”案发表见解，“我个人的判断是100到130公里以内的一个速度”。

　　5月11日晚，杭州市公安局就“5·7”交通肇事案发生后社会关注的几个主要问题做了解答。负责人介绍说，目前调查取证工作正在进行中，杭州市公安局要求办案部门进一步加快办案进度，依法、全面、客观地收集相关证据。对该案涉及的超速行驶和车辆改装问题，杭州市公安局负责人称“公安机关高度重视”。根据目前的调查取证情况，肇事者存在违法超速行驶。至于具体超速的程度，还需要综合分析现场勘验、证人证言、影像资料和车辆鉴定等多方面的因素才能得出科学的结论。

　　5月12日，杭州市公安局通报说，他们已委托浙江蓝箭产品质量司法鉴定事务所进行鉴定。从吉林、上海、浙江等地聘请的汽车、内燃机、机械等领域的专家、教授，已于5月11日陆续抵达杭州。11日，鉴定小组连夜到文二西路事故现场进行实地勘验，采集相关技术数据，对肇事车辆开展检验、检测。

　　这位公安局负责人还强调，对“5·7”交通肇事案，“公安机关一定会严格按照法律规定的程序办理，请公众放心 ”。

　　就在很多网友认为整个事件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一个更大的爆炸性信息依然在流传，有网友称“和胡斌一起飙车的翁振华，为杭州市一位翁姓市委常委的儿子”。

　　此消息流传多天后的5月13日，针对坊间关于杭州飙车案肇事者以及飙车同伴家庭背景的猜测，杭州市政府新闻办发布新闻回应，“经核实，肇事者同伴翁振华与杭州市领导没有任何的亲属关系，其父为一家企业的负责人”。

　　第四波：交通肇事罪VS危害公共安全

　　5月14日，杭州警方通报，鉴定结果出来，牌照为浙A608Z0的肇事车辆在事发路段的行车速度为每小时84 .1公里至101.2公里，这辆车的发动机进排气系统、前照灯、悬挂、轮胎与轮辋、车身内部已在原车型的基础上被改装或部分改装。

　　但专家的结论还是没能消弭公众的质疑声，仍有网友提出，警方应该公布车速计算公式，才能做到公开、公正，此建议得到了大多数网友的认同。

　　在警方发布对胡斌以涉嫌交通肇事罪，依法进行刑事拘留后，网上又是哗声一片。

　　谭卓追悼会之后，关于事故的定性成了当地民众和媒体最为关注的问题。

　　5月11日，当地一家媒体发表浙江大学光华法学院肖燕副教授的文章称，事件的性质应是“漠视不特定的公众人员的安全”。

　　杭州市公安局新闻发言人、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郑贤胜在15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说，根据公安机关调查获取的证人证言、嫌疑人供述、视频资料和鉴定结论，在本起交通肇事案中，胡斌有严重违法超速行驶的行为。“公安交警部门认定，肇事者胡斌在‘5·7’交通肇事事故中承担全部责任，受害方谭卓无责任”。

　　公安机关于5月15日以胡斌涉嫌“交通肇事罪”向杭州市人民检察院提请批准逮捕，“最终，胡斌的行为构成何种罪名，将由人民法院依法判决确定”。

　　同时，郑贤胜说，5月8日，杭州公安局交通管理局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向媒体通报“当时肇事车的车速为70码 ”的这一说法不妥当，不严谨，在此代表公安机关向社会道歉。

　　5月15日上午，浙江省委常委、杭州市市委书记王国平在和网民进行网上恳谈时说，谭卓的不幸遇难，其作为市委书记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并代表市委、市政府向谭卓的不幸遇难表示最深切的哀悼，向谭卓的父母及亲友表示最诚挚的慰问。

　　王国平称，杭州将对飙车、超速等交通违法行为坚持“零容忍”方针，公安交警和有关执法部门将开展专项整治行动，并希望媒体和市民积极举报。市委市政府将以铁的决心、铁的手腕，依法从严从快查处此事，严防此类悲剧在杭州重演。?

　　记者手记：人人都可能成为下一个谭卓

　　杭州富家子飙车撞死人案被网友称为，杭州史上最强大的一次人肉搜索。

　　在一片叹息声中，有网友留言谴责飙车族无视行人安全，并透露“杭州市区内飙车的事情常有发生”。

　　当地人开始变得不安，焦虑纠缠着他们——所有人都在扪心自问，下一个谭卓会是谁？

　　于是，一群群素不相识的人自发走上街头，走入殡仪馆，去悼念和缅怀谭卓——这个事故前无名的普通青年，这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有网友称，“今天的谭卓，很可能就是明天的你我/今天我们不出声/明天门口的道路都变成了F1赛道/出门打瓶酱油/还得写好遗嘱……”

　　说到底，这是公众的安全感问题。

　　此案还给我们政府相关部门一个启示，当一个公众事件发生的时候，权威、真实信息的发布是多么重要。

　　试问，如果不是这一事件中，留给了公众太多太多遐想和质疑的空间，一起恶性交通事故是否会演变成一场公共舆论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