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余伟建
二次大战至1950年代初,是香港近代史上一个关键时期,这一时期来香港定居的人和他们的后裔,构成了今天香 港人口的基础。2006年10月香港政府收回石硖尾徙置屋村,将其拆除,标志着这一代人的逐渐隐退。
50年代香港人口剧增,超过原有城市建设的负荷。许多建筑已在日据时期遭到破坏,而战后港府实行租金管制,发 展商不愿投资兴建新楼宇,结果,许多人只能屈居于条件恶劣的棚屋、天台、渔船,甚至露宿街头。随着难民不断涌入,棚屋 数目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香港社会所面对的居住问题也越来越严峻。
1953年圣诞夜,香港石硖尾棚屋区的一场大火,令5万多人一夜间骤失家园,这些住户都是由大陆来香港的新移 民。政府为了安置灾民,一年后在原址建成了8栋工字型6层高的徙置大厦供他们居住。由于石硖尾徙置计划的成功,令原本 只是临时性的安置措施,成为几十年来沿用的“屋村”模式;政府先后兴建了数以百计的租金便宜的公共房屋,使之成为香港 中下阶层的主要安居之所。
石硖尾徙置屋村由1954年12月首批8栋落成,至2006年10月全区清拆,历经52个寒暑。笼统推算,5 2年内在此处生活的,主要是两代人。第一代是从前住在寮屋,火灾后以父母身份搬入屋村的“户主”。他们大多来自广东、 福建等中国南部省份,特别是沿海的农村或县市,认定自己是中国人。大部分没有受过高等教育或专业训练者,来香港时甚至 身无分文,只能以体力劳动或小手艺换取微薄工资,或者做小生意维持家庭生计。著名导演吴宇森1990年的电影《喋血街 头》,通过几个成长于石硖尾的主角,反映了当时的生活状态。
最早的石硖尾徙置单位每户面积120平方呎(相当于13平米),规定要住5名成年人(10岁以下儿童算半名) 。没有间隔,没有水电供应,大厦每层中央的浴室和厕所是公用的。今日看来,这些楼房无疑非常简陋挤迫,但是当年对那些 一向住在棚屋或唐楼床位的穷人而言,水泥房子毋需旦夕忧虑风雨,能够入住,已经是极大的改善。加上租金低廉,入住石硖 尾的第一代,许多人都对“上楼”很兴奋。可以说,石硖尾屋村是香港底层人民进入现代化生活的开始。
这一代人不少都经历过1930年代以来的经济萧条和战乱,大多安贫知命,终生为“鸡碎咁多”(一丁点)的薪水 辛苦工作,少有怨言。对内地情况不了解,便以为没有更好的政治制度可供选择,只好无奈地在港英殖民地政府统治下默默生 活,绝少主动争取政治上的权利,慢慢地养成一种对政治冷淡的普遍态度。这种避世的政治冷漠,深远地影响了后世的好几代 人。当然,香港屋村第一代人对于美好生活并不是完全没有憧憬,只是大都寄望于子女身上罢了。
那时的父母大多生育了很多孩子,五六个甚至八九个并不稀奇,居住空间就成了头痛的难题。今天的香港人习惯了居 住在很小的房子里,1000多平方呎的单位已称为“豪宅”,这种认知大概便源自屋村两代人的窘迫居住条件。那时的孩子 们都跑到户外游戏,与兄弟姐妹或者村里的小朋友,在山边、球场、游乐场、街道、走廊、楼梯间,以至升降机前的空地上玩 耍。屋村给予他们的最美好的回忆,都集中在这些空间。
由于多数夫妻都要外出工作,抚养和教育小孩便难以兼顾。一些家庭有老人家可以协助,否则就只能希望孩子不要在 街上结识坏人,走上歧途。社区里的教会为儿童提供了中小学教育和廉价医疗。1971年实施6年免费教育之前,徙置区的 儿童很多小学还未毕业就要出来工作,尤其是女孩子。她们大多是在家庭要求之下辍学,到附近的工厂谋职;男孩则是找师傅 学一门谋生技能,譬如水电修理、裁缝、理发、烹饪等等。
能够凭借中学和大学教育提升收入和社会地位的屋村第二代,主要是1960年代以及1960年代以后出生的。这 代人基本上在香港土生土长,“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的内地令他们既恐惧又陌生,渐渐萌生了香港本土意识。
1972年10月,在港督麦理浩推动下,政府宣布实施10年的建屋计划,为此成立新的房屋委员会。新计划一方 面大幅度增建公共房屋,一方面提高了公共房屋的设施水准,使入住者的生活条件大大提高。原来的徙置区也归房屋委员会管 理,改造了一些不符合标准的旧楼。
石硖尾屋村的拆除,意味着旧式屋村时代的没落和公营房屋居住模式的改变,但它的建筑设计和生活模式,却深深印 刻在这座城市的记忆之中,正如作家李孝聪所说:“在屋村成长,毕业后开始工作,然后结婚,迁入私人楼宇,这似乎是我们 这一辈大部分人的共同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