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德坤的名字应该与“上海莲花河畔景苑13层楼倒塌事件”一样被人们铭记。这名21岁的年轻工人是此次事故中唯一死者。
大楼倒塌后,数百业主每天都在愤怒和焦虑中盘算如何讨回公道,各大媒体也不断角逐挖出倒楼事件背后的利益链条黑幕,只有肖德坤安静躺在闵行区中心医院太平间,等待家属与事故方谈妥赔偿事宜才能入土为安。
肖德坤,男,安徽省界首市肖庄村人,生于1988年7月9日(身份证为1987年5月12日,为长大后早点讨媳妇和当兵,父母为他报户口时多报了一岁),卒于2009年6月27日,终年21岁。
肖德坤一直憧憬着今年10月1日摆喜酒迎娶新娘,然而,这个愿望已经随着他的气息逝去。但父母和妹妹对他的记忆无法抹去,他是他们心中整个世界。
在场5人只有他没跑出来
6月27日早上5时10分,肖德坤和他手下4名工人关海波、肖彬彬、肖出臣、陈坦就已起床,当时突然下了几分钟大雨,随后骤停,5时30分五人来到7号楼1楼仓库取工具,打算前往10号楼施工。
工人关海波说,5时30分许,他和肖德坤一起站在莲花河畔景苑7号楼1楼北侧阳台,两人面向北边的淀浦河防汛墙撒尿,完事后不到2分钟,关海波看见眼前原来3层楼高的土堆不断下陷,7号楼和土堆之间渐渐分离,开始出现细微裂缝。
“看一下,土怎么往外陷”,当时,关海波问旁边的肖德坤,但“他当时没有太在意”。此时,站在两人北面五六米的肖彬彬看见房子南门有工人从地下车库往西南面跑,南门门前的泥堆突然往上涌。
肖彬彬跑到北面肖德坤身旁,看见土堆与房子之间的裂缝有5厘米宽,“三四秒钟后,裂缝一下变成了10厘米”,他觉得不对劲,大声喊“不对,赶快跑”。
最终,在场5人,只有领班肖德坤没有跑出来。
关海波说,当时他与肖德坤一同站在一楼北侧阳台,本想跨过栏杆跑到防汛墙那边,“但裂缝越来越大”,他们同时向楼房南面跑去,“跑到一半,发现南门土堆已经有1米高”,关海波往西面的一个出口直奔,他说“我也不知道他(肖德坤)当时跑到哪儿了”。肖彬彬对肖德坤的最后记忆则是自己向南面逃命时“他的影子在我旁边”。
“啊”,关海波只记得自己跳到西面土堆上时听到一声惨叫,随后他看见肖彬彬、肖出臣和陈坦,“肖彬彬用我的手机打肖德坤电话,响了两声就忙音,之后关机了”。
当天早上6时15分,现场工人和救援人员在倒下楼房的北侧一堆泥土下找到了肖德坤,早上9时30分肖的身躯被完全挖出,当时已经死亡,被直接送往闵行区中心医院太平间。
据肖德坤的母亲李云说,事故后第四天上午,2009年6月30日早晨,她和家人在闵行区中心医院太平间看见“头发还是湿着的”儿子尸首以及姓名栏写着“无名氏”,最后她从院方那里拿到儿子的身份证和40元人民币。
一周只休一天甚至不休
作为梅陇铝合金装潢厂驻在莲花河畔景苑的专业技工,他和手下5名工人已在这个楼盘干了足有一年,专门负责安装铝合金门窗,“已经做了5幢楼,还有6幢”,肖德坤的表哥兼主管说,到今年8月份左右就能完成余下工程。
“他心里着急赶工期,但不会对我们直说”,工人陈坦说,出事当天早晨下雨过后,肖德坤说“那里还有那么多事要干”,话毕,带着4人从西南面的板房区走向北面7号楼取工具。
肖德坤的“积极干活”态度可以从他的日均工资得到体现,从5年前的53元/天到现在的150元/天。
2005年,他初中毕业,由于母亲十几年来一直患有肝胆管结石没钱治病,他拒绝母亲让自己上高中的建议,跟随父亲来到上海打工。父亲干杂活,他则跟着表哥学习如何给铝合金窗打胶。
“前年开始当领班涨工资”,母亲李云说,现在月收入4000元的儿子每月会邮寄2000元给家里,“留着给我看病和给他盖房子讨媳妇”。
留在上海的5年光阴,肖德坤的朋友范围只限于厂内同事老乡,“今年在这个工地,他就只和我们5个玩”,关海波说,肖德坤一周只休息一天甚至不休息。
他几乎把所有的钱留给了家里。
“每年回去都要给我几百块钱”,妹妹肖晓琳说,今年过年自己已经有工作了,哥哥回来还塞了300元零花钱给她。肖晓琳念念不忘,哥哥过年和家人逛街时,瞒着妈妈“我上厕所”折回商店给妈妈买了2双皮鞋。
他自己却分外节省,“平时都穿工衣,其它衣服不多”,关海波说,肖德坤平时很少消费,一周以前去上网“还是被我们拉去的”。
家里已经盖好的价值8万元的房子和已经下的2万元聘礼,都是肖德坤省吃俭用攒下的。
曾想回家却被妈妈劝阻留下
肖晓琳的童年岁月的印象里,哥哥的身影无处不在。
别的男孩子都是自己一个人跟着一大帮男伙伴玩耍,只有肖德坤拖着妹妹的手跟他们一起奔跑在武术学校的操场上;
母亲买了零食,妹妹偷吃,对妈妈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肖德坤反问“你怎么不知道,不是妈妈昨天买的吗”,结果挨打的是母亲心中“忠诚憨厚”的儿子;
语言木讷,性情温和,肖德坤第一次和人打架是妹妹小学三年级那年,“他们捣乱我跳橡皮筋,我用砖头砸他们”,最后哥哥为妹妹出头,双方打得满身抓痕;
母亲能想起儿子唯一的缺点就是“他生你的气就不跟你说话”,李云说,儿子初二那年,一个同班男生撅着屁股向肖德坤放了个臭屁,肖德坤斥责对方,此后2年再也没有跟对方说过一句话。“等他去上海打工1年后回来,又见到那个同学,对方哈哈大笑起来,从那以后他们开始成为好朋友”;
初中毕业那年,肖德坤摔给妹妹6张女生照片,“你想要就要,不要就甩了,千万别给妈看到”。哥哥生性羞涩,同组同学一共留了7张照片给他作纪念。毕业六年,他最后只留下一张男生照片;李云说,有次和儿子一起逛超市购物,一名女同学问“要不要借会员卡给你可以优惠的”,儿子当时红着脸拉着妈妈走了。
童年已逝,肖德坤背井离乡来到大上海打拼,但当听到“爸爸的肚皮子被手电锯划开了6厘米”的消息,他当场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肖晓琳说,哥哥对家一直很眷恋。
2009年6月17日,李云最后一次和儿子通电话。李云说,儿子完全忘记次日就是他自己生日一事。电话那头,儿子抱怨手下工人“干活不利索”,并说想回家。但李云给儿子摆道理:家里没钱,今年10月1日就要娶媳妇了,摆喜酒起码得2万元,“还是留下挣点钱吧”。
肖德坤一如既往地听妈妈话,留下做工,一天10小时能挣150元。家乡房子也已盖好,如果今年再把媳妇娶回家,他就能过上像他爸爸一样的人生。
6月27日当晚,媳妇与李云通电话后,电话那头呜咽啜泣,“我没有缘分认你做媳妇,只能认你做闺女了”。
那幢远在上海的13层高楼,彻底撕碎安徽农村这个家。本报特派记者 张艳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