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建潜规则记者调查实录 潜伏下去，搞定“潜规则”城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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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人成希：毕业于武汉大学，是南方都市报深圳新闻部最年轻的记者，主要从事突发社会新闻采写。
7月15日，宝安西乡臣田社区一违建大楼发生少年坠亡事故。次日下午，宝安区城管局地政监察大队协管员殷某等两名工作人员到事发大楼补充拍照取证，误将记者当成违建业主的弟弟，暗示他可送钱摆平此事。事件被本报曝光后，宝安区城管已责令地政监察大队解聘殷某，并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执法队伍整顿活动。事件本身看似画上了句号，但有关“拿钱摆平”背后的深圳违建潜规则，却引发了各界广泛关注。作为此次采访的记者，成希参与了深圳潜规则调查的系列报道，他向大家讲述是如何“搞定”城管的，讲述新闻背后的新闻、真相背后的真相。
举动异常的城管引起记者注意
记者：怎么想到去暗访城管？
成希：我刚开始根本没想到要去暗访城管。7月16日下午4点，我和摄影搭档徐文阁到达臣田社区。社区里面有许多在建的违章大楼，我也无法联系上报料人，只能到处跟村民打听事发地点在哪。这时，一辆执法车开过来，车身上写着“宝安区城管局地政执法大队”。
记者：你就盯上了城管？
成希：城管执法车的出现，让我马上跟违建大楼摔死人的事情联系到一起。我就一路尾随，直到执法车停在路边。不到1分钟，从车里下来一名穿着制服的瘦高城管，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就往村里一处巷子里走进去。
记者：你也跟了过去？然后他将你当成了房东的弟弟？
成希：对，我跟了过去。我判断，城管去的肯定是发生坠亡事件的违建大楼。果然，他来到一栋楼房底下，向大楼正面拍了几张相片。按照正常的采访流程，我当时就应该表明身份。
记者：但是你没有表明身份？
成希：我很敏感，感觉有点不太对劲。这个城管拍了几张相片后，没有离去，在大楼四周转悠起来，还往有人的地方钻，似乎想让人注意到他。他发现了我，似乎是看见了领导，马上拿起相机，又装模作样不停拍摄，工作非常认真卖力。
记者：你当时怎样看待他的这些举动？
成希：我第一反应就是城管是不是看出了我是记者，这么卖力工作，肯定是想在媒体面前做下秀，也为名声不佳的城管挽回些面子。
记者：这种可能性很大啊！
成希：我还感动了一把，正要拉着他的手叫他“好同志”。但转念一想，我觉得不对。因为街道执法队才是查处违建的执法主体，昨天下午发生坠亡事故后，执法队肯定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拍照取证。而区城管局地政执法大队只是查处违建的督办单位，不应该事隔20多个小时，才过来单独拍照取证。
并且城管在社区执法时，为防止村民阻挠，一般会出动不少人，不可能只派一个人前来拍照。更为可疑的是他还刻意那么张扬，生怕周边居民不知道有制服过来拍照，难道他不怕受到村民的围攻？
城管将记者当成房东弟弟
记者：那你觉得他们来干什么？
成希：我脑海里突然有一个很邪恶的想法，觉得城管绝对有问题，很可能就是过来捞钱的。之前我就听说，有执法人员拿着相机去一些违法场所(包括违章建筑)拍照，然后找当事人要一笔钱封口。
记者：然后你就开始暗访了？
成希：我没有表明身份，故意掏出手机，声色紧张地大声打电话：“不得了啦，区城管的人都过来了！”我朝着拍照的城管和执法车指指点点，发现这名城管无所谓的样子，不断往大楼里面张望，但偷偷用眼睛瞄我。“大哥，您有什么事情吗？怎么在这里拍照！”我跑到城管跟前，结结巴巴地说道，不断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记者：是不是太紧张了？
成希：其实我是被太阳烤出的汗珠，但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城管瞪了我一眼，变得十分严肃正经，反问我道：“这里出了什么好事，难道你不知道？”
“大哥，我真的不知道！”我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昨天下午，你们这里摔死了一个人，你们还装！”城管一声冷笑，用火辣辣的眼神盯着我。我连忙追问他，能不能帮衬一下，但这名城管没有理睬我，径直往执法车走去。
记者：他为什么会走呢？
成希：我当时还不清楚，就装作打电话的样子，一路跟着城管。拍照的城管上了执法车，但车辆没有开动，车上有另一名城管坐在驾驶室位置，他个子不高，但比较壮实，一副领导模样。我点头哈腰地凑上前，还没等我开口，矮个城管就问我：“你就是业主？”由于我看起来就很年轻，不可能建这么高的楼房，就连忙否认。他问我是什么人，我回答说是亲属，他又问是不是业主弟弟，我胡乱点头。
记者：你根本不像本地人，他们怎么这么笨？
成希：他们警惕性一直很高，只是我从头到尾的行为，他们感到我确实是房东的人。在当天，没有任何深圳媒体报道此工地上的坠亡事故，他想不到会来记者。
亲授潜规则
记者：他就开始给你介绍摆平违建摔死人的潜规则？
成希：没有那么快，恭维了二个人一番，把他们夸得天花乱坠。然后说自己心情很紧张，昨天执法队过来，已经沟通得差不多，看现在区城管过来，我和哥哥都很紧张。然后，我聊起这栋楼一层楼有多少房子，现在愁卖不出去。矮个子城管非常感兴趣，就连忙询问占地面积多少，有多少套房子，然后迫不及待地要求购买，还可以推荐亲戚朋友购买。
记者：不是农民房不能进行市场交易的吗？何况这种违建大楼。
成希：是的，矮个城管为了证明自己有实力，还跟记者介绍深圳这边的大环境：深圳在严打违建，同时严控农民房买卖，他专门负责西乡片区，目前手头上有七八件农民房买卖的案件被压下来了。
“你这个事情要去找关系，活动 一 下 ，你 们 大 楼 都 已 经 做 完了，现在出了这事(摔死人)，赶紧把脚手架拆了，把家属安抚好。一 定 不 能 让 家 属 找 媒 体 或 者 政府，那就是大事了，这栋违建大楼不拆也要没收。”矮个城管突然开炮，打得我措手不及。
记者：为什么措手不及呢？
成希：虽然我开了录音笔，但是只能放在裤袋里，不可能拿到手上。我担心录音效果很差，如果听不清楚的话，就没有证据支撑，这种猛料也就发不出来。我赶紧装作接一个电话，悄悄将手机上的录像机打开，将手机放进车厢里，然后让城管继续说。事后证明我的决定非常明智。
记者：他们没有怀疑？
成希：我拿着手机背对着他们，没有怀疑我。我装作不懂，让矮个子城管重新讲了一遍，并让他继续解释。他告诉我，城管局处理权力下放到了街道执法队，他们是督促检查，看有没有处理不到位的地方，从业务上指导他们。让记者先把执法队给搞定，意思一下，他们区城管这边也要“安抚”好，做好了就没有问题，问题不是太大。
记者：有没有深入问下去？
成希：两个城管说回去帮我仔细打听一下，再回头详细告诉我怎样运作。拒绝了告诉我他们的手机号码，留下了我的手机号码，问我是不是姓林(业主也姓林)，我点头，给他们写了个林先生。矮个子城管临走前，说他姓殷。
到城管局核实此人身份
记者：怎样想到去宝安区城管局呢？
成希：第一，想去核实二人身份。第二，想进一步打探所谓的潜规则。进入门口大厅，城管局一名保安拦住了我的去路。该保安在盘问我的时候，发现我找地政监察大队殷姓工作人员，眼睛发光，询问是不是违建的事情？我点头称是。保安立马把我拉到一边，说可以帮我找关系摆平此事，并让我留下手机号码。保安让我放心，之前经常有这种事情，花钱摆平违建，摔死人也不要紧！
记者：你没有继续找姓殷的？
成希：我还是进入了城管局，在一栋大楼的5楼找到了殷某，他正坐在地政稽查大队二组的办公室。我将他拉到一边，说我大哥过来了，在楼下等他，一定要请他一起吃饭交朋友。殷某连连摆手，说晚上有约了，他又悄悄跟我说，他现在不方便下去，将他的手机号码告诉我，让我回头联系他。我记下了他的号码，并查清楚了他叫殷彦青，另一名叫张少泽，都是宝安区城管局地政监察大队的工作人员。
记者：你就放弃了邀请？
成希：吃饭倒是次要的，让他们说出查违潜规则才是我最主要的目的。我下楼以后，马上给殷彦青打电话，这时，他彻底信任了我，将里面的详细情况都告诉了我，让我至少要送4到5位数目的钱，一定要找执法队的领导。我将这件事情立即向市城管局汇报，听闻此事后，市城管有关方面负责人连称：“太黑了，简直太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