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水道“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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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水量仅次长江，是我国第二大内河航道，还是粤澳最重要的淡水供应源，堪称“生命水道”
■西江每年却接纳污水超过30亿吨，深受交通运输污染、盗沙、水量减少、咸潮之苦
■西江支流独水河，距广州西江引水工程取水口几公里之遥，因污染最终被迫改道重填
■珠三角部分产业正加速向西江上游转移，给西江上游水质带来隐忧，行政区域限制增加了治污的难度
西江的叹息正在由缓变疾。
站在西江大堤上远眺，水美让人沉醉。但从近岸细探，水下暗流涌动。
虽然水质在珠江流域众干流中尚属优良，但流域内遭受的污染却在日趋加剧。近年来，每年排入西江的污水总量超过30亿吨，较20世纪90年代初增加了约两倍。除此外，西江交通运输污染、盗沙、枯水期上游来水量减少、咸潮等危害也在加剧。
这确是一条名副其实的水道。作为珠江水系中水资源最丰富的干流之一，西江占全省径流量的78%。
西江流域内，分布有广州、佛山、肇庆等大中城市。仅珠海市，年供水量6亿立方米中，便有5.4亿立方米通过引、提从西江取水；而澳门居民的用水量99%源于西江。
一方面寄予取水重望，另一方面相关产业加速向西江上游转移、流域内污染日甚、联合环保迟滞。矛盾交织中，美丽的西江，以其庞大身躯，维系着随时可能被打破的脆弱平衡。
广州取水，珠海喊“苦”
广州确定从西江取水后，下游深受咸潮之苦的珠海等市一度表达了担忧。2005年、2006年澳门、珠海的供水咸度曾一度达到400—800毫克/升，最高超出国家饮用水标准3倍多
2005年年底的一幕，让珠海斗门白蕉镇白蕉联围灯一村渔民老陈至今印象深刻。当年，咸潮肆虐时，在珠海的盘山公路两侧，到处都是排队拎桶，等候在小沟边接水的人群。“不管农民，还是住在市区的城里人，都上山去抢泉水。”
白蕉联围所在水域，是珠海市重要的取水点———广昌泵站。附近，便是著名的磨刀门水道。西江在此汇入南海。
此前很多年，白蕉联围周边都会见证同一场景:每逢西江枯水期将至，泵站提前洞开，从汩汩而来的西江中抢淡水并蓄存起来压咸。咸潮成为珠海绕不开的城市记忆。每年有半年时间，珠海都要受咸潮影响。
近年来，由于上游部分河段过量滥采河沙，西江河床严重下切，引发咸潮上溯。不单是珠海，中山、江门等西江下游城市的咸潮也在加剧。2005年、2006年澳门、珠海的供水咸度甚至一度达到400—800毫克/升，最高超出国家饮用水标准3倍多。
因处西江下游，珠海市从西江取水很大程度上受上游来水限制。近年来西江流域工农业生产发展迅猛，珠海市原水水质逐年下降。珠江水利委员会的数字指出，珠江河口咸潮上溯近年影响增强，对澳门、珠海及珠三角地区的供水安全构成很大威胁，最严重时造成1500万人饮水困难。
2006年底，珠海紧急投资3.92亿的咸期供水应急工程投产。此后，珠海开始着手完善珠澳供水工程的合理布局，配置较完善的输水管网，实现水库群的联网联调。
据介绍，目前珠海所有的水库和泵站全部联网，这使得咸潮期珠海的城市供水能够实现极大的自如调节。珠海市自来水公司负责人说，“珠海应对咸潮的能力是被逼出来的。”
2008年底，广州市西江引水工程动工。广州西江取水工程地位于佛山三水区思贤窖下游约800多米的下陈村。村上西江堤围外，西北江交汇处，西江水远看仍清。西江高要以下至三水此段的水质，一直维持在国家饮用水二类水源标准。广州看重的正是这块理想的取水水源地。
深受咸潮之苦的珠海市，坦露了担忧。
按照取水计划，广州市将从西江日取水350万立方米，而紧邻的佛山市第二取水水源，每日也要从西江取水240万立方米。这意味着，“当广州和佛山第二水源同时取水时，规模将达到每天590万立方米”，“这会不会加剧珠海、澳门的咸情?”
珠海市水务局副局长赵适剑认为，西江在丰水期流量为13万立方米/秒，而枯水期仅为1000立方米/秒，这样计算，“起码要有2300立方米/秒的流量，西江水才能到达珠海。”
《广州市西江引水工程环境影响报告书》对此的表述是，“广州市西江取水工程运行后，西江下游水道的压咸流量将有所减小，有可能导致咸水线上移，使得本已受咸潮影响的珠海市磨刀门水道等水源存在影响加重的可能。”
珠江水资源保护科学研究所专家分析认为，广州西江引水项目取水规模为每天350万立方米(折合流量为每秒40.5立方米)，在丰水期和平水期，项目取水占河道来水比例较小，“但在枯水月、枯水日来水情况下，取水所占河道流量比例较大，本项目取水有可能会对河道生态需水产生影响。”
西江水在广东域内，目前主要供应佛山、中山、珠海、澳门。与此同时，广东省内这些人口众多、经济繁荣地区，自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污染日益严重，水质多有遭到污染。广州确定西江引水后，珠三角兄弟城市如深圳、东莞纷纷表达引水的愿望。
“这么多城市紧盯一条西江，说明了珠三角河流保护状况的无奈。”“如果都将取水点上移，都把宝押在西江身上，万一西江上游工业发展起来，再把水污染了怎么办?”下陈村有村民认为，如果广州、佛山都从西江取水，用水水质肯定能得到保证，“但对佛山或者肇庆这些城市来说，他们保护西江水质的责任会更重。”
“西江沿岸珠三角城市一体应首先从保护水资源方面开展深入合作。如果现在不采取积极措施，未来，广州的取水口可能会被迫延伸到整个珠三角之外!”已有专家发出警告。
因污染被迫改道的独水河
为了保证广州供水安全，先入北江、终汇西江的独水河，其整个流域被实施最严格的区域限批令。四会市还祭出了最后的撒手锏:投入1500多万，将独水河截污后彻底改道入绥江，被污染的河水将不再流入北江和西江
全长21公里的独水河，流经四会市等行政区，先流入北江，最终汇入西江。其河口距广州市西江引水工程点只有几公里。
广东省内西江上游主要支流流经河段水质普遍较差，部分河段遭受污染。尽管独水河并非西江的正宗支流，但其境遇，在我们未曾探访的一些支流身上，可以找到或深或浅的影子。
6月，记者一行走进四会市五马岗工业区，独水河的一段流经工业区。在黑且臭的河水中，已看不到鱼类等水生物的痕迹。沿河一路上行3公里，拨开岸边扎人的水草，一路所见并无二致———臭味冲鼻的河水，漆黑如墨。水葫芦和随意扔弃的生活垃圾遍布河道，河岸的淤泥皆被染为黑色。
在一家已经废弃的化工厂棚内，所见触目惊心———除了硝酸、醋水，还有成桶装的软镍剂，随意堆砌在独水河边。风吹雨淋下，这些化工原料的外泄，流出的渍水酸臭味涌动。厂棚对面，一家污水处理厂处理后排出的水，浑黑中依旧翻腾着白色的泡沫。
停留在当地农民记忆中的独水河已经死去。近几年来，由于工业区内经济的发展，鱼虾绝迹，“连地里灌溉和养鱼都不敢用河里的水。”
整个独水河段，除五马岗工业区外，还有龙甫电镀工业园和龙甫汇骏电镀定点基地等工业园区。
公开资料表明，由于大量工业污水、工业区内生活污水和畜禽养殖废水的肆意排放，独水河内环境容量早不堪重负。2008年的环境监测显示，独水河的水质发黑发臭，化学需氧量值(COD)达到惊人的120-130，属于劣五类水质，河底污泥中重金属高度富集，河内水环境处于恶性循环状态。
独水河入北江、汇西江，其严重污染的水质威胁了下游的广佛供水。2007年12月，广东省环保局联合监察部门和肇庆市，联合召开独水河环境综合整治现场会，决定对独水河流域实施最严格的区域限批。
去年4月，省环保局再次要求独水河流域工业园内23家企业停产整顿，并将独水河流域重污染行业污染整治，列为当年挂牌督办的十大重点区域环境问题之一。然而两个月后，省环保局突击检查时，赫然发现这些企业仍顶风大肆生产。
当地人坦承，工业区集中的电镀等企业污染重，污水处理成本较高，“这直接导致偷排、乱排，独水河污染日趋严重。”
广州西江引水工程地正处西、北江交汇处下游1公里内，离独水河河口仅几公里。独水河的整治，因事关广州引水安全，再次让人瞩目。
来自广东省环保局的消息显示，四会市投资1个亿兴建的城市污水处理厂二期工程，日处理污水达5万吨，目前已提前开工。建成后，四会市80%的污水将达标排放。
有人也担心，若2010年独水河两岸真的能实现达标排放，但有毒淤泥沉积在河床，汛期来临，泥水受冲刷后进入下游河道，会不会仍可能影响广州市饮用水水质?
四会市祭出了最后的撒手锏:投入1500多万，将独水河截污后彻底改道入绥江，被污染的河水不再流入北江和西江。届时，独水河不再流经肇庆大旺高新区。大旺段三公里的河道，将全部回土填平，有毒淤泥深埋，上面重新开发。
上游沿岸工业渐起
多年来，梧州段西江交给下游广东的水质常年保持在三类以上。即便如此，记者暗访发现，上游工业区一些工厂的污水排放，依旧粗放。工厂外乱堆的尾碴池，对沿岸水土也构成了直接污染。
西江两广交界处，珠江流域第一块省界缓冲区碑巍然而立。往广西地界，便是“水城”梧州。此碑为界，向上游4公里和下游12公里的西江范围内，称为“桂粤缓冲区”。缓冲区内，为保护西江生态，不允许发展任何可能污染水源的工业。
夕阳西垂。壮观的云龙大桥两侧，西江水中，广西梧州市民在此悠闲地游泳垂钓。大桥下游千米处，记者步入梧州塘源工业区内时，两家造纸厂和化工厂的机器正在轰鸣。
拥有近60年鱼龄的渔民邹声开(音)，用木棍支起鱼罾(音同“增”，意为用木棍或竹竿支起的方形鱼网，记者注)在岸边浅水中起起落落，十分钟已过，未钓到一条大鱼。
浔江、桂江在梧州市区汇于西江。塘源工业区基本上临西江而建。
雨天过后，工业区沿西江的坡岸时有淤泥。记者一行，拨开疯长的蒿草，眼前一幕顿显突兀———长约30米的排污管，蛰伏在荒草萋萋的坡岸上，黑色污水，正从管道中汩汩流出。这是一家有几十年历史的立德粉厂呈现给记者的最初原色。
立德粉厂近旁江面上，一艘运煤船停靠岸边。挖煤机不停地用铲子掘起煤渣，运输卡车再将煤运送到依江而建的立德粉工厂中。间隙，黑色的煤灰不断洒落，江水融成一片黑色，然后化作无形。
作为一种白色颜料，立德粉主要应用于油漆、涂料和纸张等生产，由硫化锌及硫酸钡混合而出。当地村民说，立德粉厂排出的废渣水，对厂周围的水土造成了污染。
“我们不敢挨着工厂种菜，长不起来。”在工厂旁的菜地里，村民种植的半亩蔬菜已被熏黄。
沿西江岸边，立德粉厂前方10米处的一个排污口，更深的油污已将滩涂完全染成黑色。蒿草未能掩盖这些排污口的出处。短短五百米范围内，三个排污口，一个已废弃，另外两个，流出或淡黄或黑色的污水直抵西江。在周边草丛中，记者甚至找到了随手扔弃的防毒面罩。
红色砖瓦搭起的立德粉厂伫立在塘源村内，分外醒目。在其一旁，排出的废水垢形成淤锈，挤满寸草不生的尾碴池，经雨水冲刷，流失的水土成片裸露。工厂外设有简陋的污水处理设施，但渍水依旧带着臭味俯冲到西江中。仅凭肉眼，难判断废水进行了怎样的处置。
塘源村村民说，去年10月份，塘源河段南岸出现过网箱成片死鱼。西江水质，曾引起他们的恐慌。事后，环保部门最终公布的死鱼数量达到2500公斤，村民怀疑是西江支流上游河段工厂排污所致。
“江水看上去还可以，但水质在下降。我打了快60年鱼，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当地村民邹声开说。
梧州竹子资源丰富，当地人喜欢利用竹子，采取石灰浸泡沤制加工纸浆、添加染料着色的方法生产土纸。但生产过程中产生的大量污染物和废水，大部分又直排进河道，西江因此一度遭受污染。
梧州市有关部门随后对小土纸作坊进行了全面清查。两年前，取缔了300多家规模小且污染严重的土纸生产企业。2008年，塘源工业区所在的蝶山区获得拨款10万元，用于处理被关闭小土纸作坊遗留问题。
塘源工业区是梧州市早期建立的老工业基地，区内沿西江岸边布置的多是设备相对陈旧的老工厂。在梧州市已公布的2002—2020年的城市总体规划中，塘源工业区的定位是，“可以发展有一定污染的工业，主要布局林产、化工、玻璃、船舶、印染等产业。”
梧州市环保局公开资料显示，近几年，梧州段西江水质常年保持在三类以上，大部分时间内，经梧州交给广东的水质大部分保持在二类。这被视作粤桂两省区联手保护西江跨界水源水质的成果。
但形势也在起变化。近几年，因地处两广结合部，梧州成为承接产业转移的前沿地带。正临西江岸的塘源工业区，因水源、电源充足、交通便捷，因而具有相对的区位优势。“产业转移和沿岸的工业布局是否导致对西江的污染加剧?”有当地人在论坛中发帖表示担忧。
■西江档案
西江是珠江流域内最大的水系，水量丰沛，在全国各大河流中仅次于长江。其源头位于云南沾益县马雄山，全长约2210公里。西江干流上游南盘江与北盘江会合后称红水河，会柳江过大藤峡后称黔江，黔江与郁江相会后称浔江，会桂江后在梧州市以下始称西江。西江经羚羊峡后在思贤窖处与北江交汇后，经珠江三角洲入南海。
西江在广东省境内的流域面积为17960平方公里。作为珠江流域干流，西江在目前珠江水系中水质最为优良。其在广东境内的主要支流有贺江、罗定江和新兴江。
■治水策论
要联合取水更要联合治水
西江流域水资源如何保护及合理分配，历来为舆论所关注。
因广东省处于西江下游，水质受上游环境制约。广东省环保专家认为，除了加强自身水源保护，上游省份对水资源保护更加重要。早在2005年，广东与广西、云南等5个省区联手制定了珠江流域水污染防治规划，通过省区下调，来分配水资源，保护水源安全。
“但问题在于行政区域限制增加了协调合作治污难度。”而最近几年，珠三角部分产业正加速向西江上游转移，可能对西江上游水质造成一定影响。这是西江保护面临的新挑战。
即便在广东省内各市间，由于通常从自身的利益出发，一些市重开发利用轻节约保护，滥排污和一些突发性污染事件也时有发生，这导致西江水环境状况下降。
目前东江已有《广东省东江流域水资源分配方案》，而西江流域的水源调配方案至今仍是空白。对此，早有人大代表呼吁建议，将西江作为广东战略性水资源来保护，通过加快立法，推进流域水资源管理，解决西江水资源承载能力与沿江各市发展目标之间的矛盾。
2007年12月28日，西江流域管理局在珠海成立，主体职能即是负责西江流域内防洪安全、水资源优化配置和水资源保护。
今年5月，珠海、中山、江门三地环保局局长，在珠海签订《珠中江环境保护区域合作协议》，正式启动三市的环保合作。西江水源保护成为《协议》中首当其冲的重要内容。舆论认为，这种环保合作模式，或可开启区域内对西江保护的积极探索。
■本报记者徐剑桥西江流域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