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黑帮”到“揪出104个黑帮与庇黑的局长”

　　相当一部分重庆人相信，重庆“打黑”一年，到现在为止，完全可以写两本畅销书了，一本叫《重庆黑帮》，一本叫《“枪战”黑帮》，“黑帮足够黑，战黑也足够惊魂”。

　　这一年从2008年6月25日，王立军从铁岭调任重庆开始算起。从当年7月10日起，重庆掀起了打黑除恶风暴，并分阶段步步深入，保持了一年多的主动进攻姿态。

　　2009年8月7日，中共重庆市纪委有关负责人证实，该市司法局局长文强涉嫌严重违纪，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

　　文强的落马，在外界并没有引起媒体的高度关注，很多人把此事当作“个别官员落马”的普通案例。但重庆人却深刻体会到，“文强落马的分量有多重”。

　　在重庆民间，人们认为文强打黑不力，致使近年来重庆黑势力猖獗，而亦有传言：文强与重庆多个黑社会头目“称兄道弟”，俨然就是重庆最大的“黑社会”。更多的人将文强落马赞誉为重庆“打黑”一年来的标志性成果。

　　一年后，再回首，通过更多涉黑涉恶人员、组织的落网，人们不得不感叹：王立军与他领导下的重庆公安局，这一年，真的无愧于“人民警察”的称号。

　　东方早报记者 于松 发自重庆

　　8月11日晚，重庆众志经典汽车经纪有限公司的张向阳总经理告诉早报记者，他在车市上已亲身感受到了重庆“打黑”的力度。

　　“最近市场上出现了一些无主的宝马等高档车。”张向阳说，这些高档车，并不是真正的“无主”车，“而是因为，在打黑风暴中，涉案的车主弃车跑出重庆了。”

　　而在7月31日，重庆市部分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及一些金融界人士参加的“打黑除恶保平安、警企协力促发展座谈会”上，在渝发展的某外地商人，当着重庆市公安局长王立军的面，哭诉了黑社会对他的迫害。

　　他说：“我被(黑帮)敲诈了5000万元，一次1300万元，一次200万元，还有100多亩土地；这几年来，我都不知父母、老婆、孩子住在哪，也不知岳母住哪，甚至连哥哥、姐姐住在哪都不知道；不是我不想知道，而是我不敢知道，我是怕涉黑组织给家人带来不幸。”

　　这位商人说，他一直希望以知情人、受害人的身份向公安部门提供线索，“今年5月7日早上，我还被人追杀。”

　　这位商人描述的“黑帮”猖獗现象，遭迫害者众。据参加座谈会的全国人大代表、索通律师事务所主任韩德云说，“有多名企业家向王立军控诉，他们遭遇了黑帮的敲诈、威胁。”

　　重庆“黑帮”在“打黑”斗争的一年里，逐一浮出水面。

　　“打黑”前传

　　据说2008年6月25日前“重庆无黑帮”

　　重庆治安如何，有没有黑帮？以2008年6月25日(这一天，王立军成为重庆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为界，有着完全不同的表述。

　　2004年前后，重庆街头“光头党”与“平头党”不断滋事，打砸商家，殴打群众，这些恶性治安案件频频见诸报端。

　　2002年下半年，台商郭名义在重庆南坪开了一家咖啡店，结果接连被“平头党”骚扰了8次，“本来决定两年内在重庆开5家分店的，最后放弃了。”据郭名义描述，“平头党”穿着黑西装，常吼“把你们老板喊出来！”而搞破坏方式也多样——一人一桌，不消费，静坐；以“此店今日不营业”为由，赶走顾客；在店门口贴大字报“欠债不还”；甚至直接动手打昏店员……

　　郭名义说，“平头党”每次来骚扰，他都拨打了“110”，“但警察来也只是对他们进行劝离”。后来，此事经新闻媒体曝光后，“平头党”们才没有再来。“而‘光头党’在闹市占道违规卖货，长时间内，都没有执法部门的人前来过问。”有知情的市民说。

　　然而，2004年11月22日，重庆市刑警总队在接受媒体专访时却高调对外宣称：“重庆市带黑社会性质犯罪组织已被彻底铲除，目前我市无‘黑社会’。”

　　时任重庆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市公安局局长的刘光磊，2008年做客新华网时也表示：“根据统计，我市群众的安全感最近几年一直都保持在92%左右，2007年达到了最高峰的93.73%”。这时的重庆，听起来活像个“太平盛世”。

　　但2008年6月25日，王立军从辽宁来到了重庆，此后，“太平盛世”的重庆便接连展开了一系列“打黑”行动。

　　“打黑”正传

　　警方掌握的黑恶社会团伙已达104个

　　王立军来重庆半个月后，他就在重庆启动了25年来的最大行动，即打击暴力犯罪、打黑除恶、缉枪制爆专项整治行动。

　　该行动从2008年7月10日开始，至9月30日结束，战果堪称辉煌。据警方透露，共破获刑事案件32771起，破获年内案件25931起，查处治安案件52671件，执行逮捕9512人。重庆市公安局副局长王云生当时称，此次严打各项打击指标创重庆市单月历史最高，并表示一时间该市公安监管场所关押量持续上升，部分看守所、拘留所爆满。

　　今年1月，重庆警方再出动近千名警员，集中清剿和围捕渝、湘、黔交界地区的多个“地下兵工厂”。警方共抓获制造枪支的犯罪嫌疑人数十名，捣毁“地下兵工厂”4个、制贩枪支窝点10余个，缴获仿制式成品枪支58支、半成品枪支6支。

　　当人们尚在疑惑时，2009年7月31日，重庆新任公安局长王立军在一次座谈会上，亲自给老百姓描述了不同版本的重庆治安与重庆“黑帮”。

　　王立军说，据警方掌握的黑恶社会团伙已达104个。重庆的“黑帮”，杀人、敲诈、绑架、贩毒、“放水”、强奸……无恶不作，甚至连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企业法人、妇女儿童都未能幸免。

　　王立军指出了重庆社会治安的两点事实。第一点，重庆涉黑案件的总体特点是时间长、跨度大、背景深、人数多、质量高、影响恶劣；第二点，重庆警方历史欠账多，有60多万起积案未侦破。

　　如今，漫步在重庆的解放碑步行街，闲聊于朝天门，早报记者总能听到重庆人在谈论着“听说黎强是‘黑社会’，也已经被抓起来了”之类的话题。

　　自2009年6月以来，重庆警方抓捕了一连串涉黑的经济界大鳄，甚至包括了重庆当地多名亿万富豪。

　　2009年6月25日，警方通报：数十个黑恶团伙的首犯陈明亮、龚刚模、岳村、樊华、王二娃、王天伦、雷德明、陈坤志等已经落网，大部分成员被擒，部分成员已投案自首，对漏网犯罪嫌疑人，警方将坚决展开域内外缉捕。7月14日，另一位经济界的大鳄黎强因涉黑被警方拘留。

　　其中，黎强、陈明亮、龚刚模个人资产过亿，在行业内都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并且黎强、陈明亮曾是重庆市、区人大代表。

　　黎强先是靠公交运输起家，近几年开始涉足房地产。但黎强的房地产业的发展却“一路飙升”。有人羡慕黎强能拿到黄金地段的土地，“且只用了相当便宜的价格”。

　　不过一些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说，黎强能拿到便宜的地，是因为他动用了黑社会。有黎强参与竞拍的土地拍卖会，就有“平头党”的出现，百余“平头党”在竞拍前，已经向前来竞拍的富商们下达了“通牒”不许竞拍，否则，有你好看的。介于黎强的淫威，很多富商不敢与其竞拍。

　　一些人透露，黎强很霸道，一次一名政府领导在台上不点名的历数一些企业存在的问题，正在“打瞌睡”的黎强，突然站了起来，指着此名官员的鼻子开骂：“你是不是在说我，××的，小心我叫你从这个位置上滚下来。”

　　而8月7日，一条“打黑”消息则在重庆掀起了另一股“地震波”：中共重庆市纪委有关负责人向媒体证实，重庆市司法局局长(原公安局第一副局长)文强涉嫌严重违纪，目前正在接受组织调查。

　　多名重庆媒体记者向早报记者表示：“坊间有关文强涉黑的传言，其实早已不是秘密了。”而8月8日，有人在网络论坛里留言称，一些地方的老百姓甚至燃放鞭炮庆祝“重庆第一黑帮头目文强落马”。

　　“一个公安局的(副)局长竟然都是黑恶势力的保护伞，这足以说明过去的重庆社会治安状况是不会叫老百姓满意的。”上海政法学院社会学系主任章友德说道。

　　“打黑”外传

　　已经到了一个敏感期，但市民“心更定”

　　7月31日，重庆市部分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及一些金融界人士参加了“打黑除恶保平安、警企协力促发展座谈会”。韩德云告诉早报记者，座谈会上的人，“云集了重庆市经济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有多家银行的负责人，有身家过亿的企业家。”

　　韩德云说，重庆市公安局局长王立军也受邀参加了此次座谈会，“王立军上身穿着一浅色的半袖，话音洪亮。”

　　韩德云告诉早报记者，在座谈会上，多名企业家向王立军控诉了黑帮的罪行：

　　一名企业家说，他们的公司有3000多人，年销售规模超过20亿元，但他们的发展不是市场的问题，而是遭到黑恶势力的胁迫，被敲诈欠下了1亿元的赌债；

　　力帆集团董事长尹明善说，1997年，一天晚上一伙人甚至冲进了他的家；

　　一制造企业负责人控诉，他很小就到重庆发展，被敲诈、威胁过很多次，他甚至不想做大，因为害怕树大招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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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完企业家的遭遇，感觉重庆的黑势力确实很嚣张！”韩德云说。

　　“王立军在会上说，黑恶势力‘放水’(高利贷)就放了300多亿元。”韩德云称，“这个数目，是挺吓人的。”

　　早报记者查阅了一下公开资料，2008年重庆市的财政收入为963亿元，300多亿元已相当于重庆市全年财政收入的1/3。

　　王立军曾称“极个别企业家直接参加了黑恶势力”，韩德云说，王立军在座谈会上确实举了一个例子，“该集团目前总资产有30多亿元人民币，其中1/4的收益来自高利贷。”

　　“作为一名司法界人士，我对王立军最后的表态，记忆最深刻。那就是，‘内除积弊、外消积怨’。”韩德云说道。王立军曾在座谈会上保证：重庆“打黑”还会继续深入，并从警方内部揪出黑势力的保护伞。

　　而早报记者在重庆的多日采访，已明显感觉到，重庆“打黑”已经到了一个敏感期。近日，重庆警方婉拒了早报等全国几十家媒体记者的采访。

　　8月10日，重庆市市委宣传部的李处长向早报记者解释说：“(打黑)这个事情，现在有点敏感，不过相信有阶段性的结果，重庆警方会及时对外公布案件细节的。”

　　而除了韩德云外，参加7月31日座谈会的多名企业家都婉拒了早报记者的采访。甚至遭到黎强黑势力团伙威胁的重庆玉祥汽车运输公司的相关负责人都以“这里面太复杂”三缄其口。

　　“或许文强落马后，会有更多受其庇护的黑恶势力被揪出来。”渝北区的李远生等重庆市民推测着。

　　而重庆警方也多次通过报纸、电视台等媒体向重庆市民承诺：“将不惜一切代价，向黑恶势力、黑恶犯罪发起攻势。”

　　8月12日，早报记者前往了重庆西三街水产品市场。2008年以前，这里的“程氏三姐弟”曾组织黑帮垄断了市场的虾蟹生意。如今，“程氏三姐弟”已站在了审判席上，等待着法律的审判。

　　“这一年来，我们过得很坦实，安心的开门做自己的生意，不再担心受人威胁了。”市场上的多名摊主说道。

　　(应采访对象的要求，文中部分受访人名为化名)

　　重庆“打黑”战果

　　502

　　截至7月28日，在新中国成立以来重庆公安机关力度最大、范围最广、程度最深、战果最丰的“打黑除恶”专项斗争中，已抓获涉案人员502人，破获、查处案(事)件215起，一大批涉黑犯罪团伙主要头目已经落网，数十名黑恶势力“保护伞”被纳入警方视线。

　　13867

　　警方已破获积案13867起，其中命案积案303起，超过前5年所破命案积案的总和；捉获上网逃犯4145名；收缴非法枪支1521支、爆炸物品37.7吨。

　　7700

　　自重庆警方打黑除恶专项斗争打响后，当地百姓踊跃举报揭发、控告黑恶犯罪，向警方提供线索7700多条，其中80%都是实名举报。目前，重庆市公安局110报警中心接警量下降了40%左右。从网上舆情看，98%的网民坚决拥护打黑除恶。

　　91.35%

　　经过专项集中整治，重庆市现行命案破案率达到了91.35%，高于全国平均水平2.95个百分点，抓获的故意杀人逃犯人数同比上升了20.7%，杀人犯罪案件下降了14.74%，是五年来同期最低。

　　黑帮在哪里？“它就在我们的身边”

　　王立军说，重庆的涉黑案件“时间长、影响恶劣”。而通过媒体报道以及重庆人的切身感受，在重庆，“黑社会有枪，不是什么稀奇事”。

　　“黑社会长得啥样？”8月11日，重庆解放碑附近一报刊的老板吴明在谈及重庆黑帮时，笑言。

　　但笑毕，吴明立即板起了面孔：“重庆的黑帮还是很多的，据说各个行当都有吧。我是卖报的，卖了8年，经常看报纸的。黑帮在哪里？黑帮在枪案中，黑帮存在离奇的车祸中，黑帮存在放高利贷者中。”

　　最容易被人们认出来的黑帮，是那些有组织、有预谋提着砍刀、斧头、枪支，在街头杀人的歹徒。

　　在吴明的眼里，2007年12月31日晚，发生在重庆黔城的近百人持刀火拼致一人死亡多人受伤的恶性案件，就是典型的“黑帮”所为。

　　“12·31”案，是建国以来黔江最大的一起聚众斗殴事件，其地处闹市区，涉案百余人。后经警方查实，该起事件缘起一涉黑团伙企图把在黔江争夺势力范围的涪陵人赶出黔江。(2008年11月21日，重庆市四中院对此案中的黑社会组织作出了审判)

　　“有枪响的地方，就意味着黑帮出来杀人了。”吴明说。而十几名接受早报记者采访的重庆人说，“在重庆，过去隔段时间就会来上一声(枪响)。”

　　2007年3月20日10时10分左右，因赌债纠纷，“黑老大”吴礼刚策划，吴相明直接指挥，邀约多名杀手举枪追杀尹某。尹某侥幸逃脱，但“双吴”导演的此次追杀造成了街头两名无辜者死亡。

　　最近的一起例子发生在2009年6月3日。这天2时04分，重庆江北区爱丁堡小区大门前，44岁的重庆渝中区人李明航被人近距离连击两枪致死，行凶者从容不迫地乘车离开现场。

　　其实，对重庆“黑帮”来说，枪支并非是稀缺品。

　　2008年，重庆警方调查后发现，重庆、湖南、贵州交界地区的存在多个制贩窝点和几十个贩枪网络，大批仿制式枪支从这里制造和贩卖，成为重庆及周边地区的严重治安隐患。

　　而仅在2008年7月10日至9月30日，重庆警方展开的夏季社会治安综合整治行动中，公安机关共查没收缴各类非法枪支13446支，包括仿真枪、火药枪、制式和仿制式枪；收缴管制刀具22835把。

　　“吴礼刚与吴相明一伙黑社会组织在重庆龙水镇盘踞了整整10年。”知情人说。而韩德云介绍，王立军在7月31日说，“很多涉黑组织，在以前都没有被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