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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仲礼:落笔无悔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8月16日15:28   SMG《走近他们》

  大型电视专栏《走近他们》第二百十六期

  张仲礼:落笔无悔

  播出时间: 2009年08月08日

  被访问者:张仲礼(上海社会科学院 原院长)

  访问者: 骆新

  编导:蒋慰慧

  摄像:查家旻 陈玮

  灯光:木白

  音乐:计乐

  精剪:周士奇

  解说:杨烁

  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场,89岁的张仲礼轻松自如。恐怕没有人知道,这个说话和蔼的老人,却是上海社科院原院长,一位卓有建树的社会学大家。其实,到菜场买菜,张老已有20多年的历史了。他籍此贴近民生。当了4届人大代表,他曾先后递交了61个议案。

  骆新:现在有很多学者,他们认为在办公室里待的时间长,或者看书看得多,论文就出来了,专著就出来了。看起来您那时候还是有一点叫做“田野调查”的精神。

  张仲礼:要他们出去调查,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就能写出东西来的。多参加一些学术活动,在国内,甚至国外,都要争取去。

  骆新:您是鼓励大家要出国看一看。

  张仲礼:我因为是从外国回来,在西雅图华盛顿大学前后一共待了12年。我自己开着汽车,我走了26个州,主要的大学、著名的学者,我都去采访。那个时候,拿到奖金之后,给你研究费、给你旅费,我充分地利用这个机会。

  骆新:所以您的治学方法,可能跟在美国那段学习是有关系的。

  张仲礼:对,我是一到美国去,就参加了他们的研究工作。刚巧有一个大的项目,美国西雅图华盛顿大学拿到洛克菲勒基金会50万美元。

  骆新:洛克菲勒建立了一个基金会。

  张仲礼:当时给我的题目是希望研究,十九世纪中国的上层社会是怎么样的一批人,除了做官的之外,什么人。当时1946年拿到题目之后,他们首先到中国收了资料。当时中国是比较混乱的时候,很多书出来卖掉算了,他们都要,地摊上都去搜罗。所以我到了那边以后,我能够埋首苦干。我那时候还30岁不到,很年轻,同事差不多都是50岁左右,他们都是在各个学科里面已经有所成就的。到研究所来的人要求高,不是刚刚出来,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很少。

  骆新:您这么一说我才理解,原来《中国绅士史》是在这种情况下您写出来的。

  张仲礼:对对对。

  骆新:但那时候是不是也没有人在研究绅士史?

  张仲礼:没有人,所以我是开创性的。这个很重要,这方面能够有成就,确实是找到了一个开创性的题目。

  1947年初,27岁的张仲礼放弃了银行工作,考入美国华盛顿大学。六年后,美国人为博士张仲礼出版了6本专著,奠定了他的学术地位。

  骆新:您当时从上海考到美国的时候,那时国家出钱,要算公派。据说您考的名次还挺靠前的。您去了美国,又成了项目的负责人。有人说人是有点天赋的,像您这样的人,就是属于天生比较聪明的。

  张仲礼:那也不完全 主要还是自己的努力,我从来就是不闲的,我有机会。所以在解放前,抗战时期,我曾经多的时候一天要兼四个职,一早起来到晚上,我习惯了。从早上一起床,吃点饭就出去了。当时自行车不大多,那时候我就是骑一个自行车,全上海可以跑的。所以从早到晚,天天总是快要到10点多 11点才回家,早上7点多就出去了。

  骆新:我稍微庸俗一点问您一句,是为了钱吗?

  张仲礼:当时不是专门为了钱,我自己有这个精力,有这个机会,我就要做。所以我在美国那边也聪明,导师欣赏我,知道我自己努力的程度,并不是天赋,这还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和环境当然也有关系,环境是比较好,当时读的中学、读的大学,我觉得都是对我起了很大的作用。

  骆新:您那时候在美国要继续留下去的话,据我们了解的情况,您在那儿已经过得相当好了。拿到了博士学位,导师也欣赏您,整个科研界对您也比较推崇,如果您继续在那里生活的话,目前已经在美国学界已经是相当富有地位的一个人了。

  张仲礼:我不在那边,我也是相当有地位。所以去年美国亚洲经济研究会六十周年,它六十周年这一次“特别贡献奖”给了我。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次有人拿到他们这个奖。

  骆新:不管您在美国还是在中国,您都是干得最好的。可是还有很多人问,您干吗一定要回来呢?

  张仲礼:我出去的时候,就没有想要待久的,我是要回来的。我出去是为了加强我的研究能力,学习西方对我们有用的知识。我出去的时候,当时已经有两个孩子,我只带了一个出去,一个孩子托我大哥帮我领,我以为去个两年就回来了。结果去了之后,有机会,他们要我留下来,一方面可以拿到博士学位,一方面做研究工作。我从来没有说出去是要离开自己的祖国,对自己的祖国有很深的感情,对上海也有很深的感情。1956年、1957年,当时周总理号召要国外的学者来参加中国的科学发展。1957年反右派开始了,当时我导师他刚巧到了东方,到了东京香港去。他一听见我要回去了,他就写信说,你等我回来,我马上要回来,我告诉你情况。他就告诉我,中国在反右派了,你还回去?

  骆新:那时侯知识分子是最倒霉的。

  张仲礼:都是针对知识分子,我不管。我已经收到家里的信,我本来就是要回到自己的国家去。

  骆新:您爱人没有反对吗?

  张仲礼:她也是这样,她在那边不习惯。包括买的外国蔬菜,总是中国烧法,不习惯。移民局的人找我们去谈话的时候,拆开来和我们谈,两个人里面哪一个不肯走,他就不放。分开也一样,我们都是想回来。

  骆新:可是我听说您回来以后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

  张仲礼:到了文化大革命就暴露出来了,人家对我还有看法,你为什么要回来?我应该说是第一个,在社科院第一个被隔离审查了整整三个星期,关起门来,要我坦白交代,你受了什么任务要回来。

  骆新:您是受怀疑受得最大的。

  张仲礼:没有用特务两个字,就是这个意思。我说这个开玩笑,我是一个学者,我怎么会?

  骆新:那个时代您研究还能做得下去吗?

  张仲礼:在文革期间当然打折了。

  采访上海社会科学院 博士 王泠一    

  首先他是一个爱国者,他对祖国和人民有深厚的感情。第二他对于国家的热爱,体现在他的事业上和他的社会责任上。

  采访上海社会科学院亚洲太平洋研究所 研究员 吴前进

  他虽然言语不多,而且为人谦和低调。他说“张仲礼”,他的“仲”就是第二,“礼”就是谦和、待人友善。他一辈子就是这样,但是他内心的深情就是对于祖国的感情,对于人民的感情。他的所有政治、学术立场,都是站在国家利益和人民利益这一边,这就是我们作为后辈学者感悟最深的一点。

  采访张仲礼外孙 穆海南

  应该说我外公所做到了,现在人来说都是大道理的事情,我觉得他所做的和这些是完全相符的,是放弃自己的利益而为整个国家的建设所考虑。

  采访上海社会科学院亚洲太平洋研究所 研究员 吴前进

  他对于自己的个人人生经历,他很少述说,他从不抱怨,他的目光永远是向前看的,他的眼光在未来,这点我感触很深。对过去、对历史,他不言语、不责怪,但是他自己是努力向前。他对于我们觉得还是应该抓紧时间,这是最重要的。

  采访上海社会科学院 博士 王泠一    

  对我个人来说,他的修养是永远值得我学习的,在修养面前,他是一本很厚的书,我可能这辈子读不完。

  1958年底,张仲礼回到上海,加盟刚成立的上海社科院,然后从研究员一直做到院长。风雨半个世纪,他从未停顿过自己的辛勤笔耕。

  骆新:因为您被海内外学术界,称为“中国城市研究三部曲”,就是您的这三本专著。

  张仲礼:这个三部曲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

  骆新:这三部曲是不是也是基本奠定了您在整个中国城市研究和城市商业研究,包括经济研究方面的地位。比如我看您在议案当中,曾经提过《中小企业振兴法》,这是当时您提出来的。您这个法那么早就提出来了,现在显得尤为重要。

  张仲礼:其实中小企业才是一个社会、一个国家,整个经济的活力所在。尽管大企业实力雄厚,或者对国家的贡献更大,但是中小企业放在一起,也不能轻视,都要同时发展。

  骆新:我这儿还有一个问题,他们说张老到这个年龄了,都已经不再做领导了,但是您现在还在坚持上班。90岁了,有人说您身体还能顶得住吗?第二种疑问,您自己还经常会到社区里去买菜,这还有必要吗?

  张仲礼:我这个已经养成一个习惯了,我觉得我是来自老百姓,这些买菜的地方很能够知道,比如当时价格的上涨,买菜和一些群众的接触,都是老百姓,在老百姓里面有的时候能够听到一些反映,或者是对物价怎么反映。这些民生的小事不能忽视,因为每天总是要吃饭。

  骆新:那有人因为您是第六、七、八、九届的,这四届的全国人大代表,找您来反映情况吗?老百姓会来找您反映情况吗?

  张仲礼:可能因为我是尽量混在群众之中,也不宣扬自己,他们不知道,我不希望人家知道我是谁。

  从1983年起,张仲礼成为全国人大代表。直书进言,力表民意,他觉得实现了年轻时报效国家的理想。1987年,张仲礼汇总同事意见的“一号议案”提议专业职称评定要制度化,几个月后,政府落实决定,从此职称评定一年一次。

  骆新:我看您一共写了61个议案,那时候是一个人可以提一个议案吗?还是必须得联名才能提一个议案?

  张仲礼:不是,我自己提出来。我首先签名,第一个,我们要30个人签。

  骆新:但这61个议案都是由您来首倡的?

  张仲礼:都是我头名,第一炮打响了。

  骆新:现在我们这些人评职称,都跟您的这个议案是有关系的?

  张仲礼:有关系的。

  骆新:我自己在您的61个议案当中,尤其在立法这方面,我初步看了一下,至少占80%到90%以上 ,是跟相关法律的建立是有关系。我比较熟悉的《货币发行法》,1990年那时候还是在价格闯关的时候,您当时提了这个。《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现在和我们大家都有关系,这是您当时首倡的。《证券法》现在已经有了,包括《票据法》、《遗产税法》,我还看到您还有一些,《反垄断法》、《政府采购法》、《电子商务法》、《中国反腐败法》……我倒想问问您,张老,您有61个议案,这些议案当中,您能不能告诉我,您平均写一个议案要花多长时间?

  张仲礼:这要看情况的。

  骆新:您最长的花了多少时间?

  张仲礼:最长的可能大半年。

  骆新:哪一个建议、议案?

  张仲礼:比如讲《反腐败法》。我是两个作用,一个是写提案议案,一个是要发言的材料。早就准备起来,早半年就准备,我因为有个特殊条件,是社科院的领导。

  骆新:接触的人多。

  张仲礼:人多,这些人都可以利用。

  骆新:您觉得做调查最难的是哪个议案?哪个议案让您做调查是比较累的?

  张仲礼:《反腐败法》是比较累的,到底怎么讲恰当,一方面是有人要来贿赂,一方面你接受了,两方面,贿赂的人也有责任 。有的硬是要送钱上来给你,你拿了,两边都有责任。

  骆新:因为一个人要写这么多议案,您还有时间去做您的学问吗?

  张仲礼:有的时候不冲突,我们的议案是从工作中来的,接触到这个问题了。另外这是互相促进的,也可以这么讲,我们不能说是完全做理论性的。我是觉得民生问题也很重要,涉及到老百姓的事情都要关心。

  张仲礼:这个菜场供应还是很丰富的,有些菜供应稍微缺少一点点时,会稍微涨一点,但是都涨的不多,很快就能够调剂市场,货源我知道很充分,所以价格又会下来。

  采访上海社会科学院 博士 王泠一    

  让我更感动的就是他怎么和基层的群众、和一线的干部,甚至和没什么文化程度的同志打交道,同样他从人民中间吸取养料、吸取力量。如果他和我王博士说,我也不觉得怎么吃惊。但是他能够和他所在的江苏路街道、江苏路居委会的,俗称“阿姨”们,也就是社区干部们接触。

  采访江苏路街道统战干部 顾美芬

  我们居委会的书记有什么事,都要去请教一下张老,张老也鼓励我们这些小辈。我们做这个工作跟张老接触多了,他鼓励我们多学习、多关心国家大事。张老来给我上党风廉政的课,社区我们组织了全街道的机关干部,还有社区的党员、群众一起听,张老他从高的层次给我们来讲解,大家听了以后非常受益。

  如今,虽然已从院长的位置卸任多年,但张仲礼依然每周都会来社科院坐坐走走,作为前辈学者,他拿出近100万元,设立了“张仲礼学术奖励基金”,专门激励勇于探索创新的中青年学者。

  骆新:如果把您90岁的生命,当成一段重要的经历来讲的话,您本人最怀念哪一段时光?

  张仲礼:当然是邓小平理论出来以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我觉得我干的事情也最多。一直到我退休 2004年,以后的院长没有这么长任期。我做的是在社科院的历史上是时间最长的。

  骆新:我觉得您不但是当院长时间最长,您当人大代表也长。您62岁才当人大代表,一直做到第九届结束。

  张仲礼:做了二十年嘛。

  骆新:如果说您这一生,您还有什么做得还不太满意,您觉得如果再有点机会,还能做得更好,我想知道,张老,您觉得是什么?

  张仲礼:我觉得机会已经不错了,真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给我这个机会,改革开放开始,所以我有些方面确实是做得,也可以说,我有的时候用这句话“敢为天下先”。比如福特基金会到北京来开了之后。

  骆新:最早利用福特基金会,还是从您这儿开始的?

  张仲礼:实际上就是从我们开始,有些国际会议开出来,它贴钱的。

  骆新:福特基金会倒没有开始先接触中国社科院,倒先接触上海社科院。

  张仲礼:我就是敢于冲出去。

  骆新:您也是功不可没,您参与了浦东开发开放和申办上海世博会的早期决策和咨询研究的工作。

  张仲礼:可以这么讲,我一到1984年的时候,那个时候就提到了浦东。因为在《上海经济发展战略》里,提到浦东发展更好,浦东比较空,浦东专门成立了一个发展研究院。我在1994年的时候,还专门召开了一个国际讨论会,特别强调在浦东要建立一个金融中心。

  骆新:所以搞社会科学和搞自然科学是一样的,必须站在更高的一个角度,眼界才能打得更开。

  张仲礼:应该说是从江泽民开始,就重视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一样重要,两个科学等于是一只鸟的两个翅膀,国家要发展,这两个方面都要重视。这个时候对社会科学比过去特别重视,我们经费增加了很多。经费跟我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不能比,简直是不得了。我们现在讲亿的,市里能够拨这么多款放在社会科学研究。我们当时只有几百万,我刚刚上去做院长的时候是四百万,后来变成八百万,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还是这样。现在不对了,现在是多少亿。

  骆新:上海这两年会有大的变化,但是究竟向什么地方变,除了金融中心、航运中心之外,其实在浦西这一块很多产业,我觉得还没有定型。真正在软实力方面,我们还是显得贫弱。

  张仲礼:包括浦西现在有些地方,当然高楼也多起来了,但是绿化还是不够理想。

  骆新:软环境还不够好。

  张仲礼:还有文化,就是你讲的,我们软实力方面还要更重视一些。

  夕阳渐老,韶华无悔。走过艰难也走过绚烂,张仲礼平静地生活在他不再繁忙地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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