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的招待所里,李江仍穿着强行突进汶川时的一身迷彩服,脚上穿的胶鞋还带着泥巴,他有点无所适从。“我想回去。”他不止一次重复,“我在这里享福,可我的战友们还在那边受苦受累,我想赶紧回去和他们在一起……”他的眼圈又一次红了。
5月15日,武警部队司令员吴双战、第一政治委员孟建柱、政治委员喻林祥签署通令,给抗灾中率部队首先进入汶川县城的8740部队参谋长王毅记二等功。作为先头部队的一员,李江与战友徒步21小时,成为进入汶川的首支队伍。第二天下午,李江又沿原路,徒步20多公里后,搭乘军车到九寨沟机场,从成都飞到北京,传出灾区的第一份影像资料。
没有灯光,没有人声,四周笼罩在一片黑暗和寂静之中。作为武警部队的侦察参谋,李江一直走在最前方,随时勘察地形。眼下,他和战友们刚进入汶川县城的头两个街道,看到路旁还有几座没倒的房子,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一片废墟。
一片沉默中,部队继续前行,只有影影绰绰的手电光和脚步声。忽然,一点灯光出现在不远的前方,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20人的部队迅速沿着灯光方向前进,走近看原来是汶川县公安局没有受伤的干警,利用小发电机点亮了县城中心的一个路灯。在微弱的灯光下,这几位警察还在执勤,维持秩序。他们周围,还有同样寻灯光而来的十几位受灾群众。
这几位公安干警和十几个老百姓站成一排,朝着武警战士用力鼓掌。天色很暗,李江说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听到那掌声,我就想,值了,整个路上付出的一切代价,哪怕是牺牲,也都值了。对他们来说,看到我们身上的绿色,就是看到了希望……”
5月13日23点15分——这一时间被定格在汶川大地震的抗震救灾史上,李江所在的武警8740部队200人的先头部队,徒步行军90公里,成为第一支到达汶川县城的队伍。先头部队携带了一部卫星电话,以最快速度送到汶川县城,正是这部卫星电话,使得四川抗震救灾指挥部以及党中央国务院,在与汶川中断联系33个小时后,终于获得了来自汶川的消息。
然而,“到达”只是他们一系列任务的开始,上级给参谋长王毅的命令是:“限3小时内开辟空投场、空降场!”第一天天气恶劣,直升机无法下降。第二天,李江走出灾区时,看到了在头顶盘旋的直升机,他在心里对自己微微笑了一下。这天下午,李江沿着原路徒步20多公里后,搭乘军车到九寨沟机场,从成都飞到北京,向外界传出了关于灾区的第一份影像资料。
5月12日14点28分左右,正在马尔康营房的李江也遇到了地震。几分钟后,他和战友们马上得到了关于此次地震的信息:7.8级。“虽然我们都没经历过大地震,但是我对唐山地震还是有印象的。一听说这次的震级,我就意识到这次地震的危害性有多大了。”营房的房间里也有了裂痕,所幸没有人员伤亡。“我们是当天下午15点左右接到的直接来自武警总部的命令,1小时之内,一切工作已经准备完毕。”李江回忆,每个人带了包括压缩饼干和水等两日的粮食,17点,参谋长王毅带领670名武警,已经从驻地准时出发。“当时下达给我们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
从马尔康出发,起初的路况尚好,沿路也有工程机械在抢修通道,经过鹧鸪山隧道,到达米亚罗风景区,继续向东。而路况也越来越艰难,到处的塌方使得道路严重受损,而两旁山上,不断地有巨石跌落下来,“最大的甚至会像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那么大”,沿路还有几辆被砸毁的汽车。石块、树枝,甚至一人张开双臂才抱得住的大树也不断跌落下来,小的碎石则不计其数,参谋长王毅的那辆车被一块碎石击中,将挡风玻璃砸出一大窟窿,所幸没人受伤。
5月13日凌晨1点,车队在古尔沟温泉山庄附近再往前七八公里左右处停了下来。前方的路因地震已彻底中断。李江的任务是负责前方勘察,他将情况报给参谋长,王毅立即向武警总部领导直接汇报,得到的命令是:“强行步入!”
原来600名官兵组成的队伍被调整成更精干的200人。四周漆黑一片,唯一的照明便是手电筒。此时路上到处都是塌方,70%以上的路面损坏,桥梁全部被毁,在6级左右的狂风和大雨下,每前进一步都是那么困难。大家互相搀扶,边开路边前进,有时手脚并用,爬着一步步往上挪,有时又要像坐滑梯一样从山包上滑下来。
更危险的是接连不断的余震以及由此导致的泥石流和塌方。“因为晚上视线不好,我们强调‘观听’。”李江和战友们在路上遭遇了好几次余震,每一次余震前,整个山间会先传来一阵阵沉闷的轰响——李江戏称为 “大地的怒吼”,轰隆隆的巨响一阵紧似一阵,在夜间的山林里,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在200人组成的先头部队中,又有一个15人左右的小组走在最前面,李江便是其中一员。
这一夜,应该是李江有记忆以来最漫长的一夜,险情一个接着一个,一路上神经都绷得紧紧的。200人的先头部队先到达了理县,让大家欣慰的是,理县的情况不是特别严重,理县政府仍在运作。大家喝了点粥,补充给养。短暂停留1小时后,他们再次上路。
16点多钟,部队到达了车皮沟。经过长时间山水、雨水的浸泡,这里形成了10米多宽的泥石流,挡住了去路。王毅和连长白文汉率先跳进水中,其余队员随后一个接一个地手拉着手,趟着齐腰深的泥石流艰难前行。
越接近汶川,路越危险。有一段路完全被塌下来的泥土和碎石覆盖,形成了一个陡峭的大斜坡,而另一侧就是滔滔江水。“每通过一个危险地段,大家都握一下手,甚至拥抱一下,作为军人,不需用语言来表达什么,但彼此心知肚明。”经过 1个小时左右到达一个村庄时,路几乎全部断掉。“这时村长告诉我们,前方有一条古栈道可以通到汶川县城,他愿意为我们带路。”通往汶川县城的古栈道非常窄,仅可容纳一人侧身而过,而且在接连不断的余震和从未停歇的雨水中,这段古道极有可能塌下来。
考虑了10分钟左右,参谋长王毅决定继续前进。“参谋长还是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从参谋长到下面的士兵,大家手牵着手,侧着身子一步一步向前行,而脚底下河水那湍急的流动声听得清清楚楚的。现在想起来,真有点后怕。”
部队终于进入了汶川。因为另有任务,李江并未像其他战友那样深入到各乡镇开展救灾工作,而是必须马不停蹄地走出来,向外界汇报情况。“到了九寨沟机场,我跟机场工作人员说,我是从汶川来的,要到北京汇报情况,他们10分钟之内就给我办好了登机手续。”从九寨沟到成都机场,情况亦如此。
一直到北京住进整洁的招待所,李江都不舍得脱下那身迷彩服,李江穿着它,从马尔康到理县、到汶川,也许这承载了他太多的记忆。“我要把它留给儿子做纪念。”今年30岁的李江是南充人,儿子刚出生50天。他相信,有一天,他会亲口告诉儿子,自己的家乡曾经历了怎样的灾难,而这个国家的人民,又是怎样顽强地站起来,面对这一切。这是他家史的一部分,也是一个民族心灵史的一部分。
当李江准备第二天返回抗震一线的时候,提出了一个请求──到天安门广场,代表他们师所有官兵向国旗敬个礼。当国旗护卫队得知这一情况后,经国旗管理委员会批准,将一面刚刚从天安门降下的五星红旗交给了李江,让他把国旗带到汶川,让这面国旗给灾区人民和抗震官兵带去更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