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狱寸心间，千古费详猜。生死决于我，能不谨慎哉！”这开篇四句诗，是大唐盛世名臣狄仁杰居官断狱、问理刑名自诫之诗，也是陈素青平时最爱念的。

　　陈素青是金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预审专家，从警29年，屡建奇功。

　　老陈平日里没有狄公严肃。他喜欢眯着眼睛笑呵呵讲话，语速也不快。说到自己不爱运动的时候，老陈还特意摸了把滚圆的啤酒肚，这使他更像我们常看到的那尊笑口弥勒了。

　　可谈话中有那么一瞬间，他会似笑非笑地看着你，眼神中突然流露出来的坚毅，叫人感觉一股强大的气场袭来。这或许就是职业本能的流露，作为一名预审专家，必须在与嫌疑人的对话中占得气势上风，以此突破对方的心理防线，获得案情的真相。

　　警察审警察，一句话触动心弦

　　今年5月，浙江省高院作出了一则终审裁定：温州平阳县原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郑思维，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

　　2007年4月，平阳县国土资源局鳌江分局监察中队副队长王祥森失踪。王祥森的家人报了警，并且明确指出：王祥森可能已经遇害，凶手就是刑侦大队副大队长郑思维，起因是为了一个女人。

　　2004年，已婚的王祥森认识了已婚妇女韩某，两人发展成为婚外情人。2006年下半年，郑思维在停车时，不慎刮擦了韩某的现代跑车。他留下了纸条，表示会赔偿维修费用。郑韩两人由此认识，关系暧昧。

　　和郑思维关系暧昧的同时，韩某逐渐疏远了王祥森。王祥森认为郑思维的插足破坏了两人的感情。2007年4月18日下午，王祥森打电话给郑思维，提出解决他们三人之间的问题，还给郑思维发去了短信。

　　之后，王祥森便失踪了。公安局领导找郑思维谈话，郑思维矢口否认杀人，还拿出手机，给领导看王祥森发来的短信：“你不来见我，我就自杀。”

　　刑警们在第二遍检查郑思维开的警车时，扒开驾驶室的座垫，在海绵垫上发现了血迹，经DNA鉴定属于王祥森。郑思维却说，王祥森自杀了，尸体在哪里他不知道。

　　王祥森的短信似乎也验证了这一说法，而刑侦大队的副大队长有着丰富的反侦查经验，最能说明事实的尸体又一直没找到，审讯一时陷入了僵局。

　　是陈素青出马的时候了。

　　警察审警察，有点难。陈素青说：“既然遇到这个难题，我把尸体找到。至于人怎么被杀的，我不管。”

　　此时的陈素青已经成竹在胸了，之前他花了大量时间研究郑思维，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点：郑思维的女儿。女孩当时15岁，刚刚考完中考，郑思维将她捧若掌上明珠，为了女儿他愿意牺牲一切。

　　“你想知道女儿中考的成绩吗？”一个问题，直接触动了郑思维的心，因为无法与外界联系，郑思维一直挂念着女儿的中考成绩。

　　“考了学校第二名。这个成绩，能进温州一中了。”陈素青说，“现在王祥森是死不见尸。在县里，我们能保护你女儿的安全，但开学后，你女儿去温州读书，她能不去吗？”

　　郑思维听懂了第二个问题，他的心理防线崩溃了。几分钟后，他交待了埋尸地点。

　　原来，事发当晚8点多，郑思维与王祥森见了面，两人边喝酒边聊，谁也不愿意放弃韩某，两人决定去找她。郑思维开的是警车，他借口酒后不能开车，将车子交给王祥森驾驶，自己坐到副驾驶座上。当王祥森开车时，郑思维乘其不备先用钝器打他头部，再用锐器朝他左右胸各刺了一刀，王祥森死在了警车里。接着，郑思维将王祥森的衣服全部脱光，将裸尸埋在山路右侧的山坡上。

　　一记“边鼓”敲进心坎，嫌疑人头顶直冒白气

　　2006年9月，西藏林芝地区发现一具身中60多刀的尸体，现场遗留一把匕首和一副血手套。

　　案件的侦破非常迅速，一个月不到，警方就在山东抓到了犯罪嫌疑人方长灿。

　　三年来，方长灿在林芝地区以收废品为生。押解回林芝后，他立刻“坦白”：当天晚上，他在林芝镇遇到了老朋友罗布。罗布请他喝酒，还将一顶太阳帽送给他。罗布说，和一个卡车司机有过节，要方长灿帮忙把卡车司机约到一家加油站旁的防风林，他要和司机谈谈，方照办了。在防风林旁，罗布和司机打了起来，其中一人还拔出了刀。方长灿出面阻止，不仅被划伤了手掌，还被两人骂多管闲事。方只好驾着司机的卡车，回到镇上。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逃？方长灿的嫌疑最大，但法院却提出了两点疑义：第一，遗留在现场的血手套没有被割破的痕迹，如果是方长灿带手套作案，为何他手被刀割破，手套却没破？第二，罗布这个人，是方长灿虚拟的，还是真实存在的？在那顶太阳帽上，警方检出了混合DNA，可是现场的烟蒂上又只有方长灿一个人的DNA。这两个疑点不解决，法院无法判定方长灿有罪。

　　警方一共做了13份笔录，方长灿一口咬定他和罗布因为卖废品认识，连罗布卖给他两次废品的种类、单价、总价，方长灿都能一一报出。他是个收废品的，却有着惊人的记忆力，13次口供，他没给警方留下一丝破绽，必须尝试以口供突破。公安部调配陈素青赴藏协助工作。

　　预审室外，陈素青要求找6个审讯能力比较强的人配合他，当地警方立刻将人员配备齐全：一名政委、两名副局长、两名大队长和一名副支队长。陈素青详细拟定了一套审讯策略。

　　晚上8点多，预审开始。政委和一名副支队长“打前站”，陈素青要求他们：第一次预审不要涉及案件细节，以自己的信心、决心、气势压倒犯罪嫌疑人。

　　“他们在审，我就在监控室里看：前两个小时，他们的气势还蛮好，但两个小时一过，他们发现没什么戏，渐渐也软了下来。”审讯有时候是一场面对面的战争，信心这个东西，往往此消彼长，监控室里的陈素青坐不住了：“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第二仗，陈素青亲自出马。

　　陈素青之前已经认定，这个案子有个特点可以利用：手段残忍。

　　陈素青进了审讯室，没跟方长灿谈案情，却讲起了“大道理”：你杀了人，而且手段非常残忍，犯罪后态度极其恶劣，在这种情况下，受害者的家属、亲戚、朋友会怎么做？

　　“一开始他坐在那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到受害者的家属会怎么对他时，他紧张起来，慢慢头上的汗就冒出来了。”说起这一段，陈素青哈哈大笑：“我看到他头上冒起白气，那可是十月份啊。”

　　至此，这起僵持了近一年的疑难案件，终于取得重大突破。方长灿交待了全部犯罪事实：杀人时他没戴手套，手套只是用来擦刀子上的血迹；根本没有罗布这个人，太阳帽买来之前有人试戴过，才留下了混合NDA。

　　10年不休年假，办公室常备旅行箱

　　记者问他：预审就这么简单吗？你靠什么赢得预审的突破？

　　“预审是一件费脑子的事情。我并不比谁聪明，但是我用了100%的智商，而你只用了60%，所以我就比你聪明了。”陈素青这么答道。

　　说起孩子，老陈并不希望他成为一名刑警，因为刑警这份工作太苦、太累。

　　“十年来，我没有休过年休假，因为审理是一个连续的过程，我不可能休假。”

　　可是，儿子却认定老爸是英雄，而且也要当个像老爸一样的英雄。去年子承父业，也成为一名刑警。

　　“我平时没什么兴趣，就是看看书、看看电视。”陈素青说，他现在一直在研究《刑法》和《刑诉法》，还想参加今年的国家司法考试，“现在犯罪分子的法律知识与智商越来越高，不学法律，可斗不过他们。”

　　陈素青的办公室里，长年放着一只旅行用的皮箱，他太忙了，7月刚被借调到省外去参加一个案件的预审。上周他又赶赴嘉兴办案，而接受完本报专访，他又将赶到东阳，一桩涉黑大案正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