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12年狂犬病增25倍 90%以上发生在农村
南方农村报8月25日报道：“我一直都唔(不)开心……”广东省信宜市北界镇的林阿婆坐在家门前的台阶上哽咽。
她头发蓬乱，眼睛干红，满脸愁容。一个多月前，儿媳妇周梅华的突然离去，让这位年迈的老母亲从此失去了笑容。
失去笑容的还包括43岁的罗杰，这个听闻妻子去世后匆匆从中山赶回的男子，面对着4个小孩和老母，除了假装坚强外，内心其实充满了迷惘：再回中山打工是不可能了，接下来何以为生？
怨悔，是这个家庭除悲伤外的另一关键词。
一切都源于被忽视的狂犬病！
罗杰说，周梅华曾被自家的狗咬过两次。一次是家里的母狗，因为母狗已接种了兽狂犬疫苗，所以她并没有将伤口放在心上，“连洗都没洗”。
另一次是去年10月，刚出生三个月的小狗还未打兽用狂犬疫苗，调皮的小狗趁周梅华不注意，用牙咬伤她的腿。
“自己家养的狗不会有事。”周梅华再次忽视了潜伏的狂犬病，她甚至在家人面前一度将被咬之事“隐瞒不报”。
6月30日，潜伏了半年多的狂犬病毒开始发作。7月1日，周梅华经抢救无效死亡。
“她要是早点说，我们一定会让她去打狂犬疫苗。”林阿婆和儿子后悔地说。
事实上，周的悲剧只是广东的一个缩影。近几年来，狂犬病在我省又呈“崛起”之势，“狂犬病夺命”的悲剧正在一幕幕地上演。
12年狂犬病增25倍
在广东所有法定报告传染病中，狂犬病已超过艾滋病和肺结核，居法定传染病发病死亡的首位
今年1-7月，全省报告狂犬病死亡人数达173例。去年，全省共报告甲乙类传染病死亡病例927人，其中狂犬病致死病例319人，占所有死亡病例的三分之一强。
这意味着，在广东所有法定报告传染病中，狂犬病已超过艾滋病和肺结核，居法定传染病发病死亡的首位。而在发病例数最少的1996年，这一数字仅为12例，相当于2008年的1/26。
纵观狂犬病猖獗的主要区域，广东一直名列全国前五。
“广东的狂犬病已经处于新的高峰期。和上个世纪末相比居高不下，广东的狂犬病死亡人数一直在升。”中山大学流行病学教授陆家海及其同事用了17年时间，对广东和其他省份狂犬病的发展趋势进行了研究，并在国际学术杂志《BMC传染病》上发文指出：“自上世纪末以来，狂犬病的暴增幅度足以触发对其进行控制和预防的警报信号。”
而在广东，又数茂名、湛江等地区的流行现状较为严重。周梅华所在的信宜市隶属茂名市，养狗盛行，吃狗名声在外，属于狂犬病的老疫区。
茂名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工作人员称，“自有茂名的历史，就有狂犬病。”从2001到2008年的8个年头中，茂名至少有5次成为全省狂犬病发病人数最多的地级市。
但在省疾控中心流行病防治研究所所长何剑峰看来，茂名的高发病率其实存在“冤情”。
广西和湖南是两个狂犬病高发省份，尤其是桂东和湘南，这就导致与其相邻的粤西、粤西北及粤北地区，在狂犬病发病率上形成了一条独特的走廊，发病率居高不下。相比之下，珠三角地区和潮汕平原却相对平静。
“茂名的狂犬病例有超过70%集中在农村。”茂名疾控中心流行病科科长何展透露，农村是狂犬病的重灾区。这一判断，同样适用于全省的狂犬病状况。
何剑峰透露，90%以上的狂犬病发生在农村。相比于城市居民，很多农民存在侥幸心理，以为自己不会成为小概率事件，“小概率一旦发生，对于当事人就是100%概率的大事”。
何剑峰介绍，全省所有县级CDC(疾控中心)都设有动物致伤门诊，根据这些门诊上报的数据，去年全省监测到约50万人次被狗咬伤。但这只是县级部门汇总后的数据，有很多村民可能是就近就诊，选择镇卫生所，也有可能根本不就医，所以实际数字肯定更大。
据其推测，全省每年实际上有100-150万人次被狗咬伤。以茂名为例，今年1-6月，超过5500人次因被狗咬伤在全市各个动物致伤门诊就诊。
打不死的狗
“狗打完后三个月到半年内又会多起来，狗一年繁殖三到四次，有强大的生命力。”
根据卫生厅等四部门的通知，一旦有确诊的狂犬病感染病例，当地政府要迅速组织力量，在一周内对以发病村为中心，直径2.5公里以内的疫区，无免疫的所有犬只予以净化，并保持净化一年时间。
“净化”，也就是平常说的打狗，成为首选。
周梅华病发后，她所在的北界镇开展了大规模的“净化”。现实一直是无声的教材，很多村民也不用政府动员，主动灭狗。
据统计，大约65%的狂犬病患者是被自家或邻居家的犬只所伤。因此，当有狂犬病出现时，总能在一个范围内引起同仇敌忾的打狗号召力。
然而，打和杀从来就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何剑峰认为，农民养狗的需求可以理解，也应该得到尊重。狗作为一种经济动物，许多人依靠它获得经济收入，活狗一斤能卖到5-6元。对于不少农民而言，养四五条狗，收益远超过家中的几分田地。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狂犬病的高发区往往都是一些穷乡僻壤。在那里，青年人外出打工，只留下老弱病残。在日益安静的农村，偷盗案件逐渐盛行，农村面临的治安形势不容乐观，更多时候，狗是村民的看家之宝。
其实，即使是村民配合政府灭狗，实践也多次证明，打狗收效甚微。
2003年，茂名狂犬病疫情达到一个高峰，在全国地级市中排前五名。
随即，政府部门在中央部委督办下，组织大规模灭狗，不少干部还被分配了一定数额的任务，需要拿着狗尾巴证明自己的灭狗数量。
在那次行动中，数万条犬只因此付出生命。
次年，疫情的变化让茂名的决策者眼前一亮：比上一年下降80%，仅相当于2003年的五分之一，灭狗行动遂高调维持。
但好景不长。2005年，疫情不仅没再下降，反而还有较大幅度上升，灭狗行动收效甚微，加之社会上流传各种叫停的呼声，也动摇了政府部门灭狗的决心。
“狗打完后三个月到半年内又会多起来，狗一年繁殖三到四次，有强大的生命力。”何剑峰说。
“用灭掉一种生物来防止一种疾病是不可行的，目前来讲，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给所有犬只强制进行注射免疫。”陆家海认为。
这是谁家主管的狗
狗的数量就更加可观了，但农村犬只的管理在多数时候却是无人问津
“狂犬病高发，暴露出中国目前‘多头治犬’的不足。”陆家海批评说，目前中国与犬只有关的主管部门有四个：农业部门、卫生部门、公安部门以及工商部门。
农业部门主要负责兽用狂犬病疫苗的研制生产和供应，对城乡所有养犬进行预防注射、登记、挂牌，并负责犬类狂犬病的疫情监测工作和进出口犬的检疫和免疫；
卫生部门负责预防狂犬病的宣传以及人用狂犬病疫苗注射和狂犬病病人诊治的管理；
公安部门则负责对县以上城市(包括县)养犬的审批，处理违章养犬；
工商行政管理部门负责管理犬类的经营活动。
按照分工，如果各个部门联合起来，在防治狂犬病上齐下功夫，狂犬病疫情的传播将在狗的不同流通领域得到限制。
但现实并非如此。
“大家就像铁路警察，每人管一段”，陆家海认为，在部门利益的分割下，犬只主管部门在实践中存在“你不管我也不管”的空白地带。
在不少村庄，户均两只甚至四至、五只狗的情况相当普遍，如果再加上无主和四处游荡的，狗的数量就更加可观了，但农村犬只的管理在多数时候却是无人问津。
“狂犬病作为人兽共患病，目前没有针对人兽共患病的专门管理机构，各地人与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之间都没有联系，更谈不上相互配合。”陆家海说。
“实际上，我觉得防治狂犬病很简单，目前要做的就是两点，一个是犬只疫苗免费并打下去，另外一个是人用疫苗纳入新农合。”陆家海认为，广东理应做到这一点，并能做好这一点。
但钱从何来与如何协调却一直是难题。狂犬病在欧洲、美国等地，就像天花在中国一样，早已销声匿迹多年，没有大规模暴发。“狂犬病是一个国家贫穷的标志。”陆家海说，很多疾病对人体健康的威胁持续存在，像百日咳、结核等，因此国家出钱对这些疾病进行计划免疫，从小给民众注射。
而狂犬疫苗只有被狗咬伤后才有必要注射，区别于计划免疫的疫苗，因此不需要纳入计划免疫，只要免费就可以解决问题。“说到底，还是在帮穷人。”
“我不奢望免费，只要能纳入新农合，就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虽然观点有异，何剑峰同样认为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一旦钱的问题解决了，狂犬病这座看起来坚韧无比的堡垒，有可能瞬间坍塌。”何剑锋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