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装冲突平息了,那些离家多日的边民终于可以回家了,在他们离开家的这些日子里,果敢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情凝紫眸”是云南网络界颇为活跃的一名写手,因工作需要,她去年10月去了紧挨缅甸掸邦第一特区的佤邦第二特区南邓居住。这里和果敢仅几百米之遥。“我一直觉得战争离我们80年代出生的人很遥远,遥远得只能通过电视剧来想象。我没有想过,我会有机会见证一场战争的爆发。”“情凝紫眸”以文字记录下了近日来在战区的见闻。
8月27日 炮声响起
我被炮声惊醒,平日宁静的南邓街道沸腾起来了。那个新搬来的小姑娘阿凤回来了,红着眼眶,说着传回的消息。战争蔓延到了离我们五分钟车程的清水河,有人死了。”
早在8月8日,果敢老街就已经开始疏散中国人回国,并通知无辜百姓避让。8月27日下午,我被炮声惊醒,平日宁静的南邓街道沸腾起来了。
那个新搬来的小姑娘阿凤回来了,红着眼眶,着急地在走廊上走来走去,说着传回的消息。战争蔓延到了离我们五分钟车程的清水河,有人死了。
到处是大声打着电话的人,在焦急地询问果敢亲友的消息。有人在哭,有人在骂,有人沉默,表情悲痛而凝重。
傍晚,降了一场大雨,一切声响都被淹没在雨声里。大雨过后,枪炮声平息了,整栋楼很安静,新搬来的那几个小姑娘已经跑得没了踪影,阿凤坐在我的床上说:“啊姐,晚上我可以睡在你房间里吗?我怕!”
一个身负重伤的果敢兵逃到了这里,离我咫尺,就在我的眼皮底下,还没来得及得到抢救,就告别了这个世界。
今夜,我们都在为果敢无辜的百姓和外来人员祈祷。
晚上,给妈妈打了电话,说我很想她。她问我下个月底回去参加姐姐的婚礼吗?我说,会的,那是我最亲的姐姐。
阿凤把东西全收进了包里,不停地在我房里走来走去,问着“怎么办?怎么办?”晚上,坐立不安的她去了网吧,想到网上跟朋友们报平安和获取果敢朋友的消息,叫我等她回来。
吃的没有了,我走到了街上,只有零星的店铺开着门,给表姐打个电话问好,拨了十次才通,可随便聊了几句就挂了。接着,我的手机拨不通任何人的电话,信号满格,但没有任何声音。
面对近在咫尺的战争,有慌乱恐惧的人,也有坚强乐观的人,出门的时候,看到店铺的外面,一些来自我国的商人坐在椅子上乘凉,穿得很家居,只是眼睛久久地望着果敢的方向,因那里有我们的同胞。
门前美丽的小道上平时散步的人都不见了,我孤独地走在黑暗里,袋里的啤酒贴着肌肤,一片冰凉。
回到电脑前,QQ上的朋友说联系不到果敢的朋友了,QQ在线,却没有任何回应,电话全部打不通。QQ群对话框里,几个朋友焦急地说我的电话也打不通了,到处打听我的消息。群里的小妹妹一遍遍地打着我那拨不通的电话,她并不认识我,但她强烈地担心我能感受到。
见我出现,他们激动地互相转告,我则安静地坐在电脑前,掉下了一滴眼泪,随即忍住。我一遍遍地跟大家说,我很好,不用担心,我很安全!随后赶紧联系了在线的亲友,给我家里去了电话报平安。
网络上飞满了各种传言,有很多的版本。外面的人根本无法去分析哪一条是真,哪一条是假,包括很多还在这里的人,他们只能在这些传言里把恐惧一点点加深。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着,相互求证各自听到的那些小道消息。
隔壁的果敢,有多少人在恐惧中永远地睡去了。而又有多少在我国的边民正焦急地守望着那边哪怕一丁点的消息。
夜深的时候,电话通了,第一个电话是群里的网友打进的,那焦急的声音,让我感觉很暖!阿凤回来了,她已经平静下来了,这个18岁的小姑娘,没有经历过战争,她是镇康县人,来南邓打工的时间不是很长,一个月前搬到了我租住的这栋楼上,前天还在跟我聊她懵懂的爱情和对生活的向往。
8月28日 暂别家园
那个昆明来的小网管也没走,一个人守着他朋友那空荡的网吧,我们隔着电脑的屏幕一起听着炮声,看着网上漫天飞舞的各种未经证实的消息。
夜里12点,阿凤的一个朋友过了芒卡通道,给她打了电话,说那里很拥挤,被堵了五六个小时才通过。我守在电脑前和朋友们聊着,让他们知道我很好。网上的老朋友和群里新认识十几天的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坚持守在电脑前,陪伴着我。阿凤则在我的床上睡着了,梦里还皱着眉头。
28日凌晨,北京时间5点多,区政府的大喇叭像往日一样播放着好听的佤族歌曲,天渐渐亮了,我没有出门。
中午一点左右,我给自己泡了一碗面,刚盖上盖子,外面开始骚乱。我冲到走廊,看到街上到处是奔跑的人,抱着孩子、行李包,有的腋下还夹着被子。很多人边跑边大声地喊着自己认识的人,说政府通知紧急避让三小时。二十几分钟后,整条街已经空空荡荡,铺门紧闭。
匆忙离开的邻居踢翻了墙角的垃圾篮,地上一片狼藉,她甚至没有顾得上回头。房东伯伯原籍是果敢,是个伤残的退伍兵,他坐着轮椅滑到了我的面前:“阿妹,你快走,他们通知紧急避让,你赶紧收拾东西,带不走的不用担心,平息后再回来,即使没有回来我也给你守着不会丢,你什么时候回来都在。”“伯伯你呢?你怎么办?”“不怕,我儿子会来接我,炮响过后我再走也可以,你是一个人,要走容易,我的家都在这里。你赶紧收拾东西走吧。”炮火声响起,很密集,似乎比昨天近了,也更响了。
我背着电脑和相机去了不远处的芒卡通道,一路上,有的人大包小包,背着,扛着,拖儿带女,有的还牵着牛,各种各样的车不得不放慢速度。
我在通道口下了车,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爷爷颤巍巍地往前走,儿媳扛着沉重的口袋跟在身后。前方,一名头发银白的老奶奶驼着背,拉着年幼的孙女,颤抖的步伐显得很匆忙,火辣的太阳下,薄薄的衣物被汗水浸透。一个逃亡的年轻孕妇,甚至把孩子生在了拖拉机上,有的人抱着整箱的矿泉水备急,烈日当空却不舍得喝一口。
眼眶有些潮湿。我站住了,停住了迈向家乡的步伐。我不能就这样离开,既然来了,遇到了,我要留下来,用我的眼睛和文字去见证这段历史。去定格这些恐惧、悲伤、无助的面孔。一段历史消失了也就没有了,留下来的只有文字和图像,后来的人只能通过这些去还原那段历史。说完全不怕,那是假的,只是,我想我更该做的是留下来记录它。
拍完照片,和那些准备进入中国境内的边民聊了一会后,我返回了租住的地方,寂静的街道,似乎从来没有人居住过,我站在街上,听着近处的炮声,看着空荡的城市,孤独、荒凉、悲伤。到门口的时候,正看到房东伯伯的儿子背着他出去了。我踩着地上的垃圾走回房间,桌上的泡面,汤已经干了。没有店铺开门,我饿,却没有吃的欲望。
在这条街的另一个尽头,那个昆明来的小网管也没走,一个人守着他朋友那空荡的网吧,我们隔着电脑的屏幕一起听着炮声,看着网上漫天飞舞的各种未经证实的消息。
8月29、30日暖暖温情
那个干净的小店,食客比往常要多,一些其他地方的边民来到这里,这里有很多空闲的民房出租。碗里的食物加了数量,但价格没变。”两点多的时候陆续有人返回了,阿凤急匆匆地冲了回来,拎了行李到我的房间,“阿姐,赶紧走吧,我们一起走。我要回家,我不能再呆下去了,我害怕。”我摇摇头,她劝不走我,留了我的电话,红着眼睛离开了。
整栋楼很安静,回来的人开始多起来了,部分店铺开门营业了,我站在走廊上看着街上返回的人,有的人还守在芒卡通道,战争的恐惧让他们不能清楚地去分辨各种信息的真伪。我的邻居们已经没了踪影,很多人不会再回来了。
下午,炮声停了,南邓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房东伯伯的轮椅碾压过地上的狼藉,他那骨节突出的手敲响了我的房门,“阿妹,别怕,我还在,在这里守护你。”“伯伯,我不怕,真的,我不怕。”看着拍回来的照片里那些惊慌失措逃亡的人和空了的城市,想着这里平日的温暖,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记得冷饮店的那个小姑娘,她喜欢在我吃饭的时候告诉我关于她们寨子的故事,喜欢拉着我,要我跟她一起拍照,喜欢往我的饭里多加一些干巴;也记得买很少东西的时候转角超市的老板娘也会特地叫住我,赠送给我一点小食品或啤酒;还记得以前楼下的两个小姑娘怕我热天关窗户闷着,时不时来替我开开窗户;也记得电信部门那个憨厚的小伙子,在休息的时间还花几个小时帮我修电脑,修不了的时候还带着我到处去网吧找网管……
深夜,阿凤打来了电话,她在电话里说她会记得我这些日子开导她的话,她想通了,不会在感情上走错路了。这丫头长大了,我欣慰地笑了,眼泪却还是一直流。她说她已经回国了,说着说着,她也哭了,不停地喊着:“阿姐,阿姐,我想叫你一声姐姐。”
29日,南邓依然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下。大家都在关注炮声还会不会再响起。在这炎热的夏天,有的人不敢脱掉衣服睡觉,有的人不敢去洗澡,贵重物品都收在一起,放在好拿的地方。这一天,清水河方向已经安静了下来,房东伯伯把载波电话抱在腿上,方便及时获得最新的消息。
网上的消息版本越来越多,越来越杂。我看到无数国人在关注这些苦难的人,为在缅的同胞祈祷,还有发动捐助衣物、食品和药品的。
晚上,爸爸给我打来了电话,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对我说:“快回来吧,爸爸一向反对过生日,但这次爸爸想给你过个生日,爸爸想你了。”因为下个月就是我的生日了,我说我很安全,别担心,等姐姐结婚的时候我会赶回去的。
8月30日,近处的炮声没有再响起,街上的店铺基本开张了。夜里10点多,我才想起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那个干净的小店,食客比往常要多,一些其他地方的边民来到这里,这里有很多空闲的民房出租。碗里的食物加了数量,价格没变。吃着热腾腾的饵丝,听着人们聊天……
一个阿姨问老板娘:“最近边民进来,你们会不会涨价?”老板娘温和地笑了笑,“不会,现在赚一笔也用不了一辈子,良心上还会过不去。谁都有个难处,哪天我们遭难了,也不希望遇到这种事。”阿姨点点头。我的心一暖,眼眶酸了酸。
本组撰文 情凝紫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