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北部的一个县级市，那里的检察机关10多年没有办过案件。如今，短短几个月时间，40多名官员在一场反腐风暴中落马，令为政者反思。

　　本报记者孔令泉发自浙江嘉兴

　　8月18日，身穿囚衣的浙江省平湖市原政协主席郭跃荣和他的铁杆哥们儿——平湖市水利局原局长全保华，一前一后走上嘉兴市中级法院被告人席，他们因涉嫌巨额受贿受审。旁听席上坐满了当地的政府官员。

　　嘉兴市检察院指控，郭、全两人自2003年以来，涉嫌受贿数额特别巨大，其中郭受贿1699万余元，全受贿1 876万余元。

　　郭、全两人身陷的平湖市腐败窝案，是嘉兴市自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腐败窝案。据检察机关查明，有40多名官员落马，其中副科级以上领导干部20多人，处级干部4人。

　　据嘉兴市检察机关透露，到目前，落马官员中已有约三分之二的人批捕，陆续将进入诉讼程序。

　　至今这场官场强震在平湖当地仍余波未了。

　　40多名官员落马

　　窝案始发嘉兴港区管委会，这是一个多年太平无事的机构。

　　2001年7月，嘉兴市设立嘉兴港区管委会，统一领导嘉兴港务局、乍浦经济开发区和乍浦镇。管委会行政上隶属于嘉兴市，但区域在平湖市乍浦镇，这便成了一个“监管盲区”。

　　“这里检察机关10多年没有办过案件，这很不正常。”嘉兴市检察院反贪局局长尹立栋对《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说。

　　从去年8月开始，嘉兴市检察院反贪局盯住了这片“盲区”。港区管委会副主任李忠杰在群众的举报下，进入检察官的视线。

　　经过半年多的侦查，嘉兴市检察院掌握了李涉嫌受贿的证据。“他有大量的资产来源不明，房子几套，有大量股票，这与他夫妻收入完全不符。”尹立栋局长说。

　　这个被为“3?23”行动的反腐风暴，在3月23日正式拉开。第二天，李即被有关部门控制。

　　李忠杰很快交代了受贿事实。“李忠杰涉嫌受贿280多万元，近期将提起公诉。”尹立栋说。

　　在李忠杰供出的行贿人中有一人名叫陆雪根，他是平湖市锦港软木有限公司负责人。陆被检察官叫去后，供出了郭跃荣和全保华，他曾向这两人巨额行贿。

　　李忠杰被抓后，郭跃荣和全保华惶恐不安。4月7日，全保华也进去了。郭跃荣辗转反侧，终于于4月12日晚9时约见平湖市委书记，讲了自己涉嫌受贿的情况。

　　第二天上午，郭跃荣被嘉兴市组织部叫去，郭看到，办公室里还有嘉兴市纪委领导。4月14日，郭被“双规”，其后是刑拘、逮捕。而他的老哥们儿全保华此前被刑拘和逮捕。

　　网越张越大，之后，郭跃荣的搭档——平湖市政协原副主席干纯益也落网，在这个嘉兴市下属县级市“几个月内相继有40多名干部落马，其中科级领导干部20多名，处级领导4名”。

　　“郭头”和“马前卒”

　　郭跃荣和全保华的案发与平湖市锦港软木公司的一块地有关。2003年底，杭浦高速公路建设要经过软木公司，软木公司需征迁。其时，软木公司的厂房还未建，有关手续尚未办结。

　　为拿到征迁补偿款，软木公司负责人陆雪根找到全保华帮忙。表面看来，这不在平湖市水利局局长全保华的职权范围，但陆清楚，全的背后是大权在握的时任平湖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郭跃荣。

　　在平湖市，“场面”上的人都知道郭、全两人是铁杆哥们儿。今年56岁的郭比全大3岁，两人上世纪80年代在乡镇做领导时就是朋友，后一起在党校学习，之后，郭仕途很顺，先后任平湖市副市长、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市政协主席，而全2003后一直在市水利局当局长。全虽官小，有些时候，郭还得听全的。

　　果然，在全的“交办”下，郭立马为软木公司奔波，给有关部门领导打招呼，办妥了软木公司征地手续以及建设规划许可证，软木公司如愿拿到了征迁补偿款。

　　之后，郭又与有关部门以及镇领导打招呼，给软木公司落实了异地安置指标。软木公司在拿到约20亩较好地段的土地指标后，一转手获利50万元。

　　赚了一票的陆雪根和公司领导不忘感恩，送给全保华104万元，全将其中23万元给了郭跃荣。

　　这样的“交办”还有陆雪根要筹办平湖市万家乐烟花爆竹有限公司一事，郭在公司的选址、安监许可证的取得上都帮助打了招呼。烟花爆竹公司后面有一个堆料厂和仓库，按规定是不允许的。郭向镇主要领导和嘉兴市安监局局长打了招呼，将这个堆料厂和仓库搬走了。陆为此送了郭、全各5万元。

　　全保华的能量在平湖市名气很大，做个项目、揽个工程什么的，老板都找他帮忙。有的老板尽管与郭跃荣很熟，但毕竟其是市领导，还是通过全这个“中介”稳妥，因为老板们知道，只要全答应下来，肯定能办成。

　　“当地人称郭跃荣为‘郭头’，称全是‘马前卒’，全跑在前面，全办不了的再送到郭手里。”尹立栋说。

　　数额太大，两人不敢直接拿

　　浙江多凌控股集团公司在平湖市是数一数二的大企业，公司董事长张余林和总经理沈志根与郭、全关系不一般，每年他们4人都要去杭州一起体检。但有什么事，张和沈还是先给全说。

　　2003年，多凌公司看中了平湖经济开发区拆迁安置房红建花苑工程代建项目，而郭跃荣正是这个工程领导小组组长。沈志根找到全保华，希望这个工程由他们来做。显然，这不是全能搞定的。

　　全把郭叫来，与张、沈一起商量，要让多凌公司拿下这工程，方案是必须采取邀标方式，以抬高垫付资金来限制竞争对手。郭就向开发区领导打了招呼，按照他们商定的方案使多凌公司如愿得到该工程。

　　这个暗箱操作的工程竟然是立项在后，中标在前：6月23日多凌公司中标，7月25日签了代建合同，而发改委的立项批复却是8月15日。

　　郭和全获得的报酬是该代建项目20%的利润。

　　但多凌公司很快就不满了，这个工程垫付了七八千万元工程款得想个办法弥补。张余林和沈志根看中了开发区的名都佳苑项目，想再次如法炮制。

　　开发区管委会打算以每亩120万元的起拍价挂拍，张余林希望低一点，郭帮张说了许多好话，管委会领导同意起拍价定为每亩100万元。

　　在郭的“关照”下，多凌公司毫无悬念地得到了该项目，每亩仅高出起拍价5万元。在征迁过程中，遇到几个“钉子户”，郭指示开发区领导拔掉。

　　郭和全再次获得这个项目20%的利润。

　　2004年初，平湖市政府要建设白沙湾至水口治江围涂工程，这个工程要围垦土地1万余亩，投资近8个亿，是该市的重点工程。

　　囊中羞涩的平湖市政府欲借民间资金，郭跃荣把此信息透露给了张余林和沈志根。张、沈顿时兴奋不已。

　　为避人耳目，张、沈和郭、全等人乘车到平湖相邻的嘉善县吃饭商议。在这次饭局上，大家作了分工，由谁接项目，谁来融资，谁来协商，而税收之事交给了郭跃荣的副手——平湖市政协副主席干纯益。

　　郭跃荣是这个工程指挥部的副总指挥，张、沈提出，必须由全来担任工程指挥部办公室主任。

　　方案拟定后，郭分别向平湖市委书记、市长、分管市长举荐多凌公司。他的意见是多凌公司有实力，又是本地企业便于做工作。在市委常委会讨论时，郭又力荐多凌公司。

　　多凌公司吃到了这块肥肉，占36%的股份，成了这个项目的实际控制人。全也如愿担任该工程指挥部办公室主任。在之后的几年里，全和水利局党委书记顾付根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了这项工程中。

　　“围垦造地是不允许民营企业参与的，必须由国家经营。这个工程竟由多凌公司控制，我们觉得非常奇怪。”办案人员说。

　　喜出望外的张余林和沈志根商量，决定将工程中多凌公司所占股份所产生利润的8%送给郭和全。

　　张和余经过估算，红建花苑和名都佳苑两工程，郭、全两人可得600万元；治江围涂工程郭、全两人可得1000 万元。沈志根将该估算告诉了全，全、郭欣然接受。

　　如何收这笔巨款，郭、全两人专门商量过，毕竟数额太大，两人不敢直接拿。两人意见是等退休后，多凌公司有了好的项目，这笔款子作为入股。

　　“我们经过测算，治江围涂的土地70%可以出售，围垦成本是每亩6至8万元，回购可达每亩22万至23万元，利润非常可观。”办案人员说。

　　据办案人员透露，该工程多凌公司前期拿出了七八千万元，然后以政府的土地储备为担保融资，再将自己投进的钱全部抽走，实则自己没花钱，花的全是政府的钱。

　　多凌公司为感谢郭、全两人，还分别以低于市场价近60万元和66万余元的价格卖给了全和郭各一套店面房。这两笔钱都被检察机关认定为受贿。

　　在乍浦，官员

　　拿红包习以为常

　　面对上千万元的“账面报酬”，全和郭有点急不可待了。

　　全保华先是以购买店面房需要资金为由，向沈志根要了35万元。之后，又以自己妻弟购买汽车为由，以妻弟名义向沈“借”了20万元，又以儿子在杭州购买拆迁房为由向沈志根“借”了45万元。

　　郭跃荣的女儿在杭州读书，郭想为女儿在杭州买套房子，全保华听郭这么一说，也说要给他儿子在杭州买套房子。至于买房的钱，两人心照不宣。

　　2005年下半年，郭和全来到杭州，各选了一套房。钱是由全出面向张余林借的，全给张出具了两张借条，总共借 300万元，款全打到全的儿子卡上，房产证也都是全的儿子一个人的。

　　郭知道全的贪婪。为此，两人有过一番对话。全的意思是：全的亲家在外，以后可能要来杭州；郭的意思是，反正他的孙女还小，今后全如果需要，两套房子都归他。

　　在李忠杰出事后，全与张余林商量好说词，这两套房子都与郭无关，一套是全自住，另一套是全打算卖掉。全把这话告诉了郭以应对。

　　但一切都太迟了。迅疾的反腐风暴让这对铁哥们儿双双落马。

　　嘉兴市检察院指控郭共同或单独受贿1699万余元；全共同或单独受贿1876万余元。

　　这起嘉兴市建国以来最大的腐败窝案，令浙江省高层领导也感到震惊。在浙江北部一带城市，一直较平和，少有腐败大案、窝案。案情令办案人员连称“触目惊心”：“全保华作为一名科级干部，如此胆大妄为全国罕见！”

　　全保华任水利局长之前是乍浦镇镇长、党委书记，而这起窝案的重点就在乍浦镇。在这个平湖市的经济重镇，官员收钱办事司空见惯。一名办案人员称，在乍浦，官员拿红包习以为常，有时在饭桌上当着众人的面1万元红包也敢拿。

　　在检察机关办案过程中，平湖市领导感叹说，乍浦这个区域缺了一个检察院，如果每年查个一两个，除除草，就不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而草不除，每年都在长，日积月累就杂草丛生。

　　尹立栋局长举了个实例：李忠杰在1999年当乍浦镇党委书记时就有经济问题，如果当时查，也就一二十万，到2 005年任嘉兴港区管委会副主任时如果查，涉嫌受贿数额也不会有今天这么大。“失去监督最终使李忠杰一步步走向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