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为躲避追捕，在墓地开荒种地

　　《世界新闻报》记者/吴灿

　　电视剧《潜伏》的男主角、中共地下党员余则成赴台后的命运，一直让谍剧迷们牵肠挂肚。本报9月8日第8版讲述了国民党中将、“国防部”参谋次长吴石，中共华东局的特派员、女共产党员朱谌之，潜伏在台湾的岁月。本期，我们再向大家解密“余则成”们潜伏台湾的另一个版本。

　　他叫刘青石，是潜伏台湾时间最久、最后被捕的中共地下党员。与吴石、朱谌之不同，他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被捕后，国民党也没有枪毙他，而是派他潜回大陆窃取情报。

　　对国民党失望

　　在北京望京小区住着一位86岁的独居老人，他每天早起遛弯、锻炼身体，说话铿锵有力非常有精神，但提起他的家庭和过去，他只是笑笑不愿多谈，这就是刘青石。

　　刘青石出生在台湾一户普通人家，从小向往侠肝义胆的生活。日据时期，看到日本人欺负中国人，他便上去“以暴制暴”，得了“打手”名号。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17岁的刘青石和同学谋划给日军投毒，不料计划败露，几个人一起被捕入狱。狱中被刑讯逼供时，刘青石说：“我愿意做一个中国人，哪怕做一兵一卒，也不愿意做日本人。”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告无条件投降，刘青石出狱。刘青石说，大家对前来受降的国民党军队满怀期待，但军队一来，大家都很失望，“士兵还背着扇子、大锅，比要饭的还难看”。后来刘青石加入了“三民主义青年团”，组织游行集会，从事进步活动。但1947年爆发的“二二八”事件，即国民党当局与岛内民众的冲突，让刘青石再度对国民党失望。

　　没多久，一个叫吴客泰的同乡突然找到刘青石，说“有一位台湾出名的人物，他是共产党的领导人，要跟你谈一些事”，这个人正是中共地下党书记蔡孝乾。当时刘青石对共产党并没有概念，他只想着尽早把国民党推翻，“共产党的新民主主义，跟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基本上是一致的，所以国民党实现不了的事，就由共产党来实现”。刘青石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当得知自己要从事的是危险的地下工作时，他意识到“离奇的生活要开始了”。

　　几次死里逃生

　　潜伏开始后，刘青石的身份是地下交通员，他以跑单帮商人的身份作掩护，负责在台湾、大陆间传递情报。刘青石说，密件一般先放在避孕套里，然后塞进牙膏管。在这段日子里，惊魂事件几番上演。

　　1948年6月的一天，刘青石乔装成商人，拎着一包点心从台湾前往大陆。《潜伏》中出现过的密写水，在这里找到了依据。这次的情报就是用这种密写水，写在了点心的包装纸上。刘青石抵达舟山时，发现这里形势变得很紧张，陆海空军警察排成一队，带枪检查。要命的是，太阳一晒，包装纸上隐约显现出个别字。刘青石急得汗都出来了，把包装纸扔掉吧，组织上会怀疑，不扔吧可能命都没了。考虑一番后，刘青石做好被捕的准备，镇定地走过去配合检查。谁想他顺利地过关了，“幸亏赶上那个检查员是笨蛋，要是碰上内行就完蛋了”，刘青石事后暗自庆幸。

　　刘青石随后来到上海一家医院接头。这座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医院，实际上是中共华东局和台湾地下党的秘密接头地点，由于不少人在这戒毒，人生嘈杂、利于隐蔽。刘青石看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朝他微笑，俩人虽未说话，刘青石说那种感觉就像“见到家人一样”。

　　还有一次，同为通讯员的曾来发被捕后，刘青石冒险前往他家探视。在曾家胡同口，刘青石叫了几声“曾木匠”，过了四五分钟，曾来发的老婆抱着孩子出来，在门口连连摆手。刘青石立刻意识到屋内有特务，骑上单车飞快跑。当时是大冬天，刘青石骑得大汗淋漓。不久，刘青石得到曾来发被杀的消息，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地下工作的残酷。出于安全考虑，刘青石逐渐有意识地和朋友们疏离，从一个很活跃的热血青年变成了一个内敛、寡言、独来独往的人。

　　在山上打游击4年

　　随着内战局势不断变化，国民党军的力量逐渐削减。1949年4月21日，解放军横渡长江，胜利消息传来，岛内地下党员备受鼓舞。回忆当时的处境，刘青石说大家过分乐观，“叫学生在公园集会，唱‘你是灯塔，照着黎明前的海洋’，特务怕起共产党来”。

　　1949年10月24日，金门战役打响，9000多名解放军渡海进攻金门，在岛上苦战三昼夜后全军覆没。此役失败，令中共在台最高领导蔡孝乾意识到，台湾的解放并不会如想象中那般顺利。1949年12月蒋介石父子逃到台湾后，开始对岛内中共地下党员大举抓捕。1950年秋天，蔡孝乾安排刘青石离开台湾前往香港，叮嘱“如果形势无法回转，就直接从香港去大陆解放区，不要再回台湾”。可刚抵达香港，香港地下党书记万金光就找到刘青石，希望他返台把蔡孝乾转移出来。

　　回去是危险的，但怀着拼死一搏的信念，刘青石返台并找来船只准备送蔡孝乾去日本。但蔡孝乾没有出现，刘青石和妻子还遇到特务，其妻被特务抓走，刘侥幸逃脱。在躲避追捕的期间，刘青石碰到了4个中共地下党员，在家人的帮助下，5人逃到了月眉山一个荒凉的墓地潜伏下来，这时他们才得知蔡孝乾已经叛变的消息。不久，刘青石得知，妻子在刑讯中供出了多名战友，其中包括关系最亲密的唐志堂。

　　在随后的日子里，刘青石和4个战友在墓地开荒种地，一有情况就躲起来，和敌人开始了游击战。这时他们与大陆党组织的联系已彻底中断。有一次在山上他们碰到一个当兵的，准备撒腿就跑，谁想这个兵反而先跑了，原来他是来偷地瓜的。

　　得知自己的通缉令贴遍台湾大街小巷后，刘青石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我跟父亲商量，能不能给我准备氧化钾，那个一喝几秒钟就没命了，只要敌人逮捕我，我就自尽”。

　　朝鲜战争结束后，1954年美国派出第七舰队进驻台湾海峡，国民党政权获得美国的有力支持。这种情况下，在山林中已经潜伏了4年多的5个中共地下党人内部出现了动摇，有一个姓吴的战友下山后出卖了他们，刘青石被捕。特务科长看到他说：“你们真了不起，在我们眼皮地下躲了4年多。”

　　“枪毙也好，这种不是人的生活结束了。”刘青石希望有一个快意的了断，但迎接他的却是比死更可怕的煎熬。被捕后，特务特意把刘青石和多年未见的妻子关在了同一个牢房，俩人相对无言。

　　1952年，国民党谋划“反攻大陆”，招募派遣了大批特务潜入大陆。他们向入狱一年的刘青石提出，只要他愿意前往大陆，利用曾今的身份为台湾刺探情报，可以既往不咎。刘青石同意了，但他却有另一套打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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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明身份的下半生

　　1956年，刘青石途经香港进入了大陆，他的打算是向上级交代所有情况，这样不愧对自己的良心，然后消失，让国民党认为他被杀，不再连累台湾的家人。

　　跟上级组织取得联系后，刘青石写下了10多万字的材料，经过一年审查后，他被送到北京郊区的农场。他看到这里关着政治犯、刑事犯、劳改犯后，心里凉透了，“自己人把我当作敌人”，刘青石打算寻死。最后随行的干部阻止了他，并每个月给他寄30元生活费。就这样，刘青石开始了他说不清身份的农场生活。

　　刘青石每天耕地、种菜，苦闷的时候就跑步。在农场劳动了22年后，已经56岁的刘青石，被安排到北京第二外国语学校当上了一名日语教师。1979年的一天，刘青石意外收到了一封从日本托人带来的信，从信中他得知妻子还活着，两个孩子在美国的消息，顿时欣喜若狂。

　　为了和妻儿团聚，刘青石前往洛杉矶。但妻子听说他并没当上共产党的大官，不愿见他，两个女儿、女婿也和他在政治理念上合不来。在洛杉矶呆了几年后，1983年，得知自己已获平反的刘青石，一个人踏上了飞往北京的班机，希望安静地走完自己的余生。然而1990年，一个台湾中年男子的突然到访，又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这个不速之客，正是40年前因妻子告密而被枪决的唐志堂的儿子，他的第一句话是：“伯伯，我本来好想杀死你。”1991年，刘青石见到了唐志堂的妻子陈玉枝，为了弥补自己对这一家人的亏欠，1992年的冬天刘青石和陈玉枝结婚。2003年陈玉枝辞世，她说这10年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对于自己的一生有没有埋怨？刘青石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有时候有，但一下子就过去了，因为想想当年自己革命的目的，想想那些已经牺牲的人，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吴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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