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对话(二十一)

　　——双面人生

　　文/杨素梅  葛芳

　　提要：他是周围人眼中的好孩子，却因强奸致人死亡而身陷囹圄；他会对漂亮女孩起邪念，却又会在事后道歉。他，徘徊在纯善与邪恶之间。

　　[上篇]非常故事：好孩子犯罪

　　他，一个不满18岁的少年，因故意强奸致对方死亡而被捕。这是我在见到他之前了解到的仅有的一点点情况。

　　这样一个少年，他的心底应该是充满邪恶的；这样一个少年，可能平时大家都对他嗤之以鼻的；这样一个少年，或许大家忽略了他的存在；这样一个少年，或许根本不值得女孩子看一眼。这是我在见到他之前心里猜测的。

　　“刘安(化名)是一名即将要毕业的职高生，看上去挺好的一个孩子，挺懂事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出他会是杀人犯。”听到高法官这样评价他，我顿时瞠目结舌，这和我心目中的他的形象大相径庭。

　　刘安犯罪时，正在一家公司实习。警方在对刘安的亲人、同事等进行访谈以及对案情的进一步调查中，有两个发现：一个是他曾多次在偏僻的郊区猥亵女子，另一个是他所熟悉和认识的人都评价他是一个老实而纯善的人。这两点似乎很难集合于同一个人身上，这种矛盾性让我对刘安充满疑惑。

　　庭审进行得很艰难。法庭上，刘安不承认自己是强奸行为，他说自己由于年幼无知，对异性只是性骚扰，因为对方反抗自己才过失掐死了她，要不是她拼命反抗也不至于此。

　　那是2008年深冬腊月的傍晚，寒气逼人，天已经黑了。晓岚(化名)独自从郊区的公交车上下来，走在一条胡同里。晓岚是一名普通的城市打工妹，18岁的她高挑又苗条，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在肩头，非常漂亮。

　　而此时，刘安也刚刚从实习的公司下班回来。下午没事的时候，他还和几个年长的哥们开黄色玩笑。这些哥们中，有的已经结婚了，有的已经有同居女友，只有刘安孤身一人。就在快要下班的时候，他上网还浏览了一些黄色网站。

　　走在回家路上的刘安还没有从色情网站中完全走出来，脑子还在想入非非……

　　就在他与晓岚擦肩而过的一刹那，他被晓岚的美丽深深地吸引了。于是，他跟着晓岚进了那条昏暗的小胡同。当晓岚走到胡同的深处时，刘安快步跑过去，用手突然紧勒住晓岚的脖子，随后用一股蛮力把晓岚拽到了胡同中的一个很狭小的夹道内，推倒她并骑在她身上，用双手再次勒住了她的喉咙。

　　此时的晓岚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遭遇，她试图尖叫但发不出声，于是她开始拼命地挥动双手，使劲抓刘安的脸和脖子。刘安被抓流血了，也更加急了，于是换成单手抓住晓岚的脖子，另一只手控制住晓岚的双手。晓岚无助地挣扎着，终于慢慢地失去了知觉。

　　慢慢有意识的晓岚再次反抗着刘安的侵害，她开始大声地呼救。刘安有些惊慌失措了，他害怕晓岚的尖叫引来周围的人，于是便再次死死勒住她的脖子。几分钟后，刘安发现晓岚全身上下已经有些发冷和僵硬，没有了心跳和呼吸。

　　惊恐的刘安不知该怎么办，他跑到一家网吧上网，冷静了两个小时后又回到了罪案现场，想要抬走晓岚的尸体埋起来，但是他没抬动。于是，他捡了晓岚散落在地上的物品分别扔在了不同的地方，就这么回了家。

　　几天后，警方找到了刘安。

　　刘安出生在一个郊区的普通农民家庭，经济条件较差，父母文化程度均为中学毕业。父母对刘安的评价是：“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性格比较内向，朋友不多，不爱出门，喜欢在家玩电脑，人很老实，在学校一直表现不错，得过好几个奖状。”和刘安同村的邻居们也说这孩子挺善良的，也有礼貌。而实习单位的同事也认为刘安人挺好的，没发现他的任何不良嗜好，愿意和他成为朋友。实习单位给出的工作表现评价上写着：“该员工担任实习小组组长，工作积极努力、勤奋，责任心强，工作表现良好。”

　　父母、同事、邻居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个表现良好的男孩子因强奸而犯罪。

　　[下篇]专家剖析：纯善与邪恶之间

　　高法官再次提及对刘安的感觉：“没想到竟还是个孩子！还是个长得挺白净、看着挺斯文、说话做事有条有理、也懂礼貌的男孩，在法庭上，他的爸爸一度情绪失控，他还知道替爸爸向法官们道歉，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犯罪嫌疑人。”

　　高法官的话更加加深了我对刘安的疑惑，一个人怎么能有如此不一样的两个极端呢？一面是大家眼中老实斯文的青少年，一面是凶残的强奸杀人犯……到底是什么使得一个普通的农家少年一步步走向这条不归路？是什么使得一个大家眼中的老实纯善的男孩子多次犯有强奸猥亵的行为并致人死亡？

　　当我第一眼见到刘安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理解了法官嘴里的“真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孩子”。刘安瘦瘦高高的，长相清秀，说话斯文有条理，表情平静，谈吐举止颇有礼貌。和学校里的普通高中生真的没有任何区别，但是为什么他的行为却有那么大的反差？

　　在谈话中，刘安毫不避讳地讲出了他猥亵一个女子的经历，这也是记录在案底里的一次犯罪经过。

　　“那天是深秋的一个晚上，八点左右，我刚从实习公司回家，在郊区的路上，看到一个很好看的长发女孩，于是便跟着她走进一条小胡同中。胡同中没有人，女孩孤零零地走着，我突然有了很强的冲动。我跑过去，从她身后勒住她的脖子，把她拖进一个小夹道中。那个女孩见我不放开她的脖子于是装晕过去，当我开始摸她的身体时，她没有剧烈地反抗而是不停地求饶，她几次推开我并和我讲道理，求我放过她。我最终被她说服了，把她扶起来，并帮她掸了掸身上的土，让她回家了，她临走时还对我说了声谢谢。我之所以中途放过了她，是因为我觉得我很佩服她，她非常勇敢，用自己的语言感动了我，我觉得自己对她那样很过意不去。我晚上回家后，越来越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女孩，于是第二天我早早就在见到她的同一个地点等她，她看到我后神色紧张，我就安慰她说我只是来赔礼道歉的。我想请她吃饭，她拒绝了。于是，我劝她以后尽量走大道，别走偏僻的小路，遇到坏人就大声喊救命，反抗时用脚踩、用胳膊肘顶等。之后，我要了她的手机号并发短信问她脖子的伤好了没有，她没有回我，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这件事可以更明显地看到刘安心理上矛盾的两个极端。一方面，他见到漂亮女孩独自走在偏僻的小路上时会突生邪念；另一方面，他又会在女孩求饶下良心发现，感到内疚并向她道歉。由此可以推想，刘安肯定有他的纯善一面，而某些原因又促使他拥有了邪恶阴暗的一面。而造成他邪恶一面的原因从何而来呢？

　　刘安酷爱电脑，在学校学的是计算机专业，而实习的公司也是网络公司。据刘安的父母所说，他平时多数时间都是在电脑前度过的。而刘安猥亵晓岚致死的当天夜里，他也是选择先去了网吧呆了几个小时后才回的家。由此可见电脑和网络对他的影响之大。

　　如今已是信息时代，大量的信息充斥着整个网络，各种变态的、色情的、暴力的信息也是屡见不鲜，这些都对正在半成熟半幼稚的青春期的青少年产生很不好的影响。而且青少年期是人模仿力最强的时期，近期在网络上盛传的“脱裤门”、“摸奶门”等事件，正是青少年对于网络色情信息的模仿。

　　在我们几乎已经无法控制青少年获取各种各样的网络知识的同时，我们的性道德、性心理健康教育的缺失和漏洞大大地凸显了出来。这也是刘安犯罪的第二个原因。

　　刘安没有接受过任何形式、任何途径的来自家庭和社会的性道德和心理健康教育，而他在网络上可能会接触到的性暴力、性变态的信息却多得要命，这是我们不可避讳的一个教育问题。

　　在与刘安进行对话时，他反复地提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的这种冲动，有了冲动后想也没想就扑向了女孩。我想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大男孩对漂亮女孩产生冲动和欲望本身是很正常的，问题就出在他不会去合理地对待和克制这种冲动。而性教育的根本目的就是教会人认识自身的性心理活动，并用适当的方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合理地发泄欲望。刘安缺失的正是这些。

　　刘安也曾经交过几个女友，但都是那种单纯、朦胧的感情，并没有身体的接触。而当问到为什么不选择一个女孩长期交往时，他说因为他不相信爱情，甚至不爱谈恋爱。

　　当刘安谈及自己的家庭时，他说自己很幸福。父母关系很和睦，非常疼爱自己。小时候，因为父母工作的变动，他曾多次长期寄养在爷爷奶奶家。虽然刘安已经回忆不起寄养时的具体情况和感受，但是心理学研究表明，童年时曾多次被寄养的儿童，很可能有着依恋的缺失和分离焦虑，即非常害怕和最亲近的人分离。而依恋的缺失和分离焦虑可能就是刘安不相信爱情和不敢交女朋友的一个重要原因，也可能是刘安去袭击女性的一个重要原因。

　　另外，刘安是家里的独生子，从小便深受父母的宠爱，父母都是善良淳朴的农民，父亲脾气有点暴躁，所以刘安从小到大，更多的是和细心、体贴的母亲关系好，已经长大的刘安还时不时坐在妈妈腿上撒娇。我想刘安的母亲是非常关怀和爱护儿子的，但是和儿子的这种过于亲近的接触可能会使儿子对于女性的身体缺乏界限感。这也是来自于家里青春期教育的一个疏漏。

　　刘安的罪案非常值得当今的社会、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反省。刘安作为犯罪嫌疑人，会受到法律上惩罚，但他同时也是自己行为的受害者。在了解和分析了刘安的心理过程后，我想我们应该反思，怎样的教育可以更加科学地引导现在的孩子健康地成长？

　　这已是个刻不容缓的问题。

　　(感谢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的支持)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9年9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