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与“利”的纠葛
现在看到的景象,贫而无以自持者固多乖戾之气,富者也少有人明白财富归根到底来自社会的道理,于是益生西门庆之徒,“小人富斯滥矣”
所谓“义利之辨”原本是儒家学说中的一个核心问题。从孔子说“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到孟子教育梁惠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而后朱熹、二程直至王夫之等等,无不在这个问题上费口舌、发高见,具体看法各有差异,而大旨总是义在利先。
上个世纪80年代初,社会上曾经对儒家的这一思想提出批评。那时刚走入改革开放的时代,发展经济、创造财富,被提高到前所未有的地位。“时间就是金钱”这一响亮的口号,不仅仅表现出争分夺秒搞建设的热情,而且实实在在地煽动着人们对于财富的渴望。于是思想上也要求打破束缚,一些青年学人将儒家的义利之辨斥为崇义黜利,认为这种观念束缚了中国人创造财富的冲动,因而也遏制了中国社会的发展。好像“文革”时期的经济停滞倒是实践儒家学说的结果。
三十年过去了,谁都能看到中国经济建设的伟大成就。当年赤手空拳“下海”的朋友,有的依旧一身清白,也有人赚得金光闪闪,豪气干云。但要说社会大众的一般心情,则无论贫富,快乐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丰裕,隐忧却是莫名地积聚不散。
怎么了呢?先是有些不识事的小商贩兑制毒酒害人,终了连三鹿这样的巨型国有企业也倒在了三聚氰胺的白粉堆里。富家子驾着豪车骄横地撞飞了行人,然后一脸清纯相站在了法庭上。孔夫子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现在看到的景象,贫而无以自持者固多乖戾之气,富者也少有人明白财富归根到底来自社会的道理,于是益生西门庆之徒,“小人富斯滥矣”!
老子说过一句“贫国若有余”,意思是贫困的地方反而钱多得要冒出来似的。这话不见于通行版《老子》书,而见于汉代《盐钱论》所引用。引用者解释说:不是真的多财,而是因为嗜欲太盛,民众心情浮躁。这话也很有几分相似于当下。中国如今也就勉强不算是“贫国”吧,可是炫耀性消费的张扬,足以威慑国际奢侈品行业巨头,令之冷笑而折腰。
回头再看80年代初对儒家义利观的批判,不是说全然不对头、毫无必要,但“准头”实在是歪斜。那时社会根本的问题,首先并不在经济而在道义,久来正义不行,真理不明,人心浑噩,行止无所依。虽然“拨乱反正”,但很多事情“宜粗不宜细”,含糊了过去。那么些年积下的邪气,遂难以清除。至于重视财利,本来没有必要苦心诱导。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称,“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则欲者也”,又引时谚云:“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只要当政者不强行禁止,老百姓难道还不知道要挣钱吗?
难的却是“义”——如何在发展经济、创造财富的同时,尤其是有人先富起来、社会实际发生了阶层分化的同时,确立社会普遍认同的价值观与道义原则。“义”不明而“利”先行,欲不至利欲熏心,难矣哉!
当然,“义”的内涵存在因时空而异的变化,古贤之义不是今人泥守的对象。但有些原则,仍然相通吧。譬如孔夫子虽然有不少缺点,但他说义利之辨并不偏执讨嫌。所谓“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结合其他言论,不过是说有身份有修养的君子在义利之间先取义而已,并非将义、利置于相互排斥的地位。
他不是说吗,“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要是能发财,给人赶马车也可以;只是在不可求的情况下,宁肯“从吾所好”。就是董仲舒,说到理想的社会设计,要“使富者足以示贵而不至于骄,贫者足以养生而不至于忧”(《春秋繁露》),这是说由国家来调整利益关系使之合于义,念头也是很不错的。
一个社会道义意识淡薄、道义规则脆弱,必隐含危险。因此,对政治体制改革和文化重建,人们有充分理由抱有急切的期待,因为那才是新时代之“义”得以健康生长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