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语/文图

　　2009年6月3日，60岁的周光全站在被告人席上。他头发花白，佝偻着身子，情绪激动。突然，他像孩子似的痛哭起来：“走到这一步，我对不起党，对不起我80多岁的老母亲……”

　　周光全的悔恨发自肺腑，可来得太迟了。作为安徽省巢湖市原市委书记，他此时因被指控涉嫌受贿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接受法院审判。

　　在看守所里经过两个多月的漫长等待后，2009年8月24日上午，安庆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周光全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法院经审理查明：1995年至2008年，周光全在担任安徽省原巢湖行署专员、地委书记、巢湖市委书记、安徽省委副秘书长、安徽省人大常委会民族宗教侨务外事工委主任期间，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共收受贿赂417 .3万元人民币、8.61万美元、4.3万元购物卡(券)、纪念币、手表等，另有240.6万元人民币、7万美元、9 .9875万港币、4260欧元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

　　周光全的“神奇”之处在于，他创造了“受贿——风声紧时退回——风声过后再收——风声再紧再退”的“天气预报式”受贿新模式。单是在被“双规”前，他就先后9次退给行贿人共计263万元人民币和3万美元。

　　可他这一自创模式非但没保住自己，还在巢湖官场掀起一场地震……

　　在安庆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判决书中，与周光全有过权钱交易的共有36人，涉及党政官员17人，企业老总19人，其中有两名企业老总向其行贿的金额分别高达人民币110万元和100万元人民币。

　　随着周光全被查处，向其行贿的领导干部中，已有14人被判刑或受到免职处理。今年5月，居巢区委原书记曹亚东因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8年；巢湖市财政局原局长李家法因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7年(另因涉嫌滥用职权罪，日前被检察机关重新立案侦查)；巢湖市财政局原局长章淮龙因受贿罪被一审判处有期徒刑5年。

　　今年5月，巢湖市副市长彭蓬、吴晓天以及时任居巢区委书记的倪进玉等均因向周光全花钱买官被免除职务。在周光全受审的第二天，巢湖市纪委派驻市检察院纪检组组长、党组成员姚雪风、巢湖经济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付悦栓、市房管局副局长张大传、市司法局副局长李广平、庐江县政协副主席刘华安、庐江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张平等6名处级官员也因同样原因被免职。

　　巢湖市下辖5个县区，周光全当政时期的5个县区一把手——和县原县委书记杨建国，含山县原县委书记王寿林，居巢区委原书记曹亚东，庐江县原县委书记彭蓬，无为县原县委书记吴晓天，无一例外被判刑或免职。

　　从第一次手足无措到后来“坦然面对”

　　周光全1949年10月出生于安徽省无为县一个农家。由于父亲去世早，母亲含辛茹苦一手将周光全拉扯成人。1 972年参加工作后，他当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很快从公社秘书升为公社团委书记、公社副书记，1982年2月成为无为县白茆区委书记，1984年8月成为无为县委副书记，一年后升任县长；1990年成为庐江县委书记；1994年5月至2000年1月担任巢湖行署专员、巢湖地委书记；2000年1月巢湖撤地建市，任巢湖市第一任市委书记、巢湖市人大常委会主任；2004年12月——2007年4月任安徽省委副秘书长；2007年4月任安徽省十届人大常委、省人大常委会民族宗教侨务外事工委主任。2008年1月任省第十一届人大代表，2008年6月安徽省人大常委会接受周光全请辞人大代表职务，并免去周光全省人大常委会民族宗教侨务外事工委主任职务。2008年10月10日因涉嫌受贿罪经安徽省人民检察院决定对其立案侦查，同年10月30日该院决定对其予以逮捕，当日由合肥市公安局执行逮捕。

　　农村苦孩子出身的周光全，第一次受贿还是当行署专员时。那是1998年上半年的一天傍晚，周光全在省里开完会后刚回到办公室，时任巢湖地区物资集团公司总经理的曹亚东便推门进来。曹亚东和周光全很熟，他为自己泡了杯茶，两人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你这茶叶不是新茶，回头你尝尝我的，那味道才叫纯正。”说着，曹亚东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墨绿色的茶叶筒，“ 今晚你就尝尝”。

　　“晚上喝茶我休息不好。”周光全说着，把茶叶随手放在了茶几下面。

　　曹亚东离开还不到两分钟，桌上的电话就响了，曹亚东在电话里告诉周专员，那茶叶一定要自己喝，千万不能送人。

　　一盒茶叶至于这样叮嘱来叮嘱去的嘛，周光全觉得这个下属今天有些奇怪，就把茶叶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两万块钱。这钱相当于周光全一年的收入，他的手有些颤抖。当他颤抖着打曹亚东的手机时，已经关机了。

　　晚上回到家，周光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半天也不言语，妻子以为他身体不舒服，就问他要不要看医生，他摆了摆手。

　　这天晚上，周光全早早就躺下休息了，但却无法入眠，一闭眼就梦见检察院的车停在了门口。虽说在这之前，逢年过节也有人千儿八百地往家送，他认为那是小钱，是可以接受的，但一次收这么多，他还是有些不安。

　　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周光全到底没有把钱退还给曹亚东。“这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别人怎么可能知道呢？”周光全宽慰着自己，把两万块钱存进了银行。

　　2000年1月，巢湖撤地建市，在调整居巢区领导班子时，周光全安排巢湖市委组织部长将曹亚东列为居巢区区长人选，2000年2月1日，周光全主持市委常委会，研究通过了曹亚东为居巢区区长人选，后曹亚东被选为居巢区区长。

　　为能继续得到周光全的关照，2001年、2002年、2003年春节期间，曹亚东与居巢区副区长李家法一起共同送给周光全8000元购物卡、2000元纪念币，周妻何学珍收下并转告了周光全。2003年下半年，周光全又要求巢湖市委组织部长让曹亚东担任居巢区委书记并安排组织部门予以考察。同年10月28日，周光全主持市委常委会，研究任命曹亚东为居巢区委书记。

　　风声紧时退贿风声过后索贿

　　与其他的贪官不同，为了既不引火烧身，又不至于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周光全在长期的受贿过程中摸索出一套独有的受贿——风声紧时退回——风声过后再收——风声再紧再退的“天气预报受贿模式”，且屡试不爽。

　　2000年春节期间，安徽华菱电缆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姜文为了与周光全拉近关系，拎着5万元现金来到周光全的住处。当时只有周光全的老母亲一个人在家，姜文嘴巴甜甜地一口一个大妈叫着，说是春节了，来家里看看。

　　周母哪见过这么多钱，不敢接，姜文就当着周母的面给周光全打电话，周光全发话后，周母把钱收下了。

　　同年下半年，姜文为争取威海蓝星新技术玻璃有限公司在无为县采购的电缆业务，请周光全出面接待蓝星公司的考察人员，周光全答应，并向蓝星公司的考察人员推荐了华菱公司。同年8月30日，蓝星公司与华菱公司签订了价值310万元电缆购销合同。

　　一下子签了这么一大单业务，姜文自然是知恩图报，在合同签订后立马到周光全办公室送去10万元人民币，周光全推辞一下就收下了。

　　尝到投资甜头的姜老板为了与周光全继续处好关系，2001年上半年周光全在中央党校学习期间，姜文专程到周光全住的房间送给周光全2万元人民币，让“周书记在北京买点补品”，周光全乐呵呵地收下了。2002年春节期间，姜文到周家送给周2万元人民币的过节费。2002年二三月份，周光全在北京开人代会期间，姜文又送去1万美元。

　　2002年7月，姜文到周光全办公室，送给周光全10万元人民币，请周光全帮忙把他的亲戚李广平从无为县调到巢湖市工作，周光全收下并答应帮忙。在周光全的安排下，李广平于2002年12月份调入巢湖市委政研室。为表示感谢和继续与周光全处好关系，姜文于2003年春节期间，到周家送给周光全2万元人民币，周妻何学珍收下后并转告了周光全。

　　送了钱就能办事，用了权就能来钱，周光全与姜文的权钱交易十分默契，姜文遇事就用钱开道，周光全收钱就用权帮忙。2003年夏天，姜文请周光全帮忙为其公司新买的车辆办个好牌照，周光全就让时任巢湖市公安局副局长的戴隆申予以办理。

　　原本是巢湖地区(市)消防支队支队长的戴隆申感情投资得更早。为了在转业时能得到周光全的关照，戴隆申从19 95年就开始给周光全送礼，到2002年，8年春节送了8000元人民币。2000年，戴隆申向时任巢湖市委书记的周光全提出想转业到巢湖市并希望周光全给他安排一个好的岗位，周光全答应。同年底的一天，戴隆申以看望周光全母亲的名义，送给周光全1万元人民币，周光全收下。2001年8月16日，周光全主持市委常委会，研究任命戴隆申为巢湖市公安局党组成员、副局长。2002年初，戴隆申再次请周为其兼任市交警支队长给予关照，周同意；后周光全安排市委组织部长让戴兼任市交警支队长。2002年4月25日，周光全主持市委常委会，研究任命戴隆申兼任市交警支队长。

　　让戴隆申办个好牌照还不是小菜一碟？2003年9月，戴隆申为华菱公司新车办理了皖Q-55555号牌。为表示感谢，姜文于2004年春节期间，到周家送给周5万元人民币，周收下。为与周继续处好关系，2004年6月，姜文在周光全出差北京期间，送给周1万美元，周收下。

　　2006年下半年，周光全了解到安徽省纪委对曾任含山县委书记的原亳州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王寿林进行审查后，心里非常紧张，为掩饰犯罪，退给姜文15万元人民币和1万美元。

　　事情过去半年后，见没有任何人找自己谈话，周光全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太敏感了，“行贿受贿是一对一的事情，怎么可能被发现呢？”

　　在后悔和自责中，2007年7月份，安徽省人大安排周光全到北戴河学习，周光全在途经北京时忍不住主动与姜文取得联系，姜文遂将周上述退款折成20万元人民币再次送给周，周收下。2008年3月份，为继续与周处好关系，姜文在周光全北京办事期间，又送给周5万元人民币，周收下。

　　2008年4月，周光全了解到安徽省纪委在调查其问题，为掩饰犯罪，退给姜文25万元人民币。

　　“安全运行模式”被攻破

　　安徽大平工贸(集团)有限公司原本是含山县一个粮油小作坊，靠着董事长魏国平四处行贿，一步步发展成了巢湖市的知名企业，周光全曾多次亲自给该企业颁奖。

　　为了接近周光全，2001年春节期间，魏国平以汇报工作为名到周办公室送去1万元人民币。同年7、8月份，魏再次到周办公室送去2万元人民币，希望周多支持其公司的发展，周收下并承诺会给予支持。

　　两次送钱后，魏国平开始提要求了。2002年下半年，他在一次请周光全吃饭时，提出请周推荐其当选安徽省政协委员，周笑答：“你要求进步，这是好事啊，我当然得支持。”说罢，周光全便当着魏国平的面给巢湖市政协副主席、统战部部长打电话，要求政协换届时，安排魏国平为省政协委员人选。后巢湖市委统战部将魏国平作为省政协委员人选报到了市委。

　　2002年11月3日，周光全主持市委常委会，研究同意魏国平为省政协委员人选。2003年1月13日，魏国平顺利当选省政协委员。周光全又如愿得到2万元的回报。

　　2002年9、10月份，魏国平请求周光全为其公司争取太湖山林场苗木基地建设项目财政扶持资金给予帮助，周答应。同年10月份周光全即要求时任巢湖市财政局长章淮龙支持太湖山林场苗木基地建设项目。后该公司太湖山林场苗木基地建设项目得到了30万元财政扶持资金，魏国平拿出5万元送给了周光全。

　　2003年下半年，魏国平请求周光全为其公司的米糠油项目给予帮助，周答应。2003年9月份，巢湖市委、市政府在福州主办巢湖福州项目推荐会期间，魏国平到周房间送给周1万元人民币，周收下。同年9、10月份，时任省发改委副主任李某到巢湖，周向李某介绍了大平公司及米糠油项目，并希望李某对该项目给予支持，李某答应；同时，周光全还要求时任巢湖市发改委主任协助企业做好该项目的申报工作。同年底的一天，魏国平到周办公室送给周6万元人民币，周收下，随后，巢湖市发改委就将大平公司米糠油项目报到省发改委。2004年春节期间，魏送周2万元人民币，周收下。

　　2004年年初，魏国平了解到省发改委认为巢湖市报的项目太多，要求巢湖市对项目进行筛选、重新上报情况后，便在某天心急火燎地跑到周光全办公室，请周再给市发改委打招呼，把米糠油项目选报到省里。

　　周光全见魏国平急得满头大汗，拍了拍他的肩膀，明确告诉他：再筛选，也不会把你的米糠油项目给筛下去。魏国平激动得只差没给周光全跪下，赶紧把事先准备好的10万元钱放到周光全的桌子下面。2005年12月11日，大平公司米糠油项目正式立项，公司得到了371万元的无偿国债资金。

　　为感谢周光全进而与周光全继续处好关系，2004年上半年，魏国平建议周光全以其儿子周明明的名义，在合肥太阳岛花园购买一套产权式酒店房，首付款9.4万元人民币由魏国平支付，周光全同意后，魏国平以周明明名义在合肥太阳岛花园订了一套27.5万元的产权式酒店房并支付了9.4万元人民币的首付款。2004年5月7日，周明明来合肥办理了此套产权式酒店房的按揭贷款等相关手续。

　　2005年1月，魏国平了解到被告人周光全可能要出国，遂送给周6000美元，周收下；2005年2、3月份，魏国平又建议周光全以其儿子周明明的名义投资期货，由魏支付10万元人民币期货本金，周同意后将此事告诉了周明明。 2005年3月，魏国平交给周明明2万元人民币期货本金，半个月后又将8万元人民币期货本金汇入周明明账户。

　　就这样，魏国平前前后后共送给周光全人民币50.4万元和6000美元。

　　2006年下半年，已调任亳州市委组织部长的王寿林案发，魏国平交代了向王寿林行贿52万元人民币和1万美元的事实，同时把向周光全行贿的事也向省纪委抖露出来。周光全心里很紧张，试探性地退给魏国平8万元人民币。2008年 4月，周光全了解到省纪委在调查其问题后，为掩饰犯罪，又于同年5月退给魏国平9万元人民币。这一次，“安全运行模式 ”出了问题，安徽省纪委很快就把周光全请去“喝茶”了。

　　单是在被纪委“双规”前，周光全先后9次退给行贿人共计263万元人民币和3万美元。周光全在写给安徽省纪委的供述中说，他是抱着侥幸心理，错误地认为不会查到他的头上，闻风就退贿款，退掉了就会没事，所以才会收了退，退了又收。

　　法庭上痛哭愧对80岁老母

　　2009年6月3日上午8时30分，身穿橘黄色囚衣的周光全被带进安庆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一号法庭接受审判。

　　庭审开始，公诉人宣读起诉书，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自知罪孽深重的周光全一直站着听公诉人宣读有关他的一笔笔权钱交易罪行。34页的起诉书，公诉人宣读了近90分钟。

　　检察机关查明，周光全受贿数额大到上百万元，小到一位副局长的2000元，周光全都是来者不拒，家里、办公室、宾馆……很多地方都成了周光全收钱的现场。案发后，安徽省纪律检查委员会暂予扣留的存折就有50多本，这些年来，周光全仅变卖烟酒的“收入”就达70多万元。

　　庭审中，周光全对被指控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最后陈述时，头发斑白的周光全无法自控，失声痛哭。“我是农民的孩子，是党的培养使我一步一步顺利走上了领导岗位，但我却慢慢地忘了本，失掉了艰苦奋斗的传统，放纵了自己的贪欲，忘记了党的宗旨。”周光全一边流泪抽泣、一边对自己所犯的错误进行着忏悔：“是党的培养让我从一个农民的孩子成了党的干部，党和人民给了我那么多，我本应该牢记党的宗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然而我没有很好地珍惜，为权、为钱所困，也为钱所害。走到这一步，我对不起党，辜负了组织，玷污了党的形象；走到这一步，我对不起家人与亲友，特别是对不起80多岁的老母亲以及妻子、儿女；走到这一步，我也对不起自己，几十年的奋斗毁于一旦，付出的代价太大。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失去自由与亲情。”

　　周光全说，“这一年多来，我一直生活在自责、悔恨、痛苦的煎熬中。我母亲28岁守寡，含辛茹苦把3个孩子拉扯大。我后来参加工作，走上领导岗位，她以我为荣。如今她风烛残年，我却不能尽孝，反而给她打击，我枉为人子。”他请求组织、司法机关能够对他从轻、减轻处罚，“让我有一个悔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

　　公诉人指出，周光全从农民的儿子到走上正厅级领导岗位，每一步成长都与党和人民的关心、培养分不开。然而，周光全并不是考虑如何用好手中的权力来报答党和人民的关怀、培养，来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反而被贪欲吞没，在金钱、物质、权欲的诱惑下，一步一步地走向犯罪深渊，沦为今天法庭上的被告人，成为严重腐败的典型。周案再次警示我们，党员干部务必要时刻谨记权为民用，否则稍一懈怠，钱迷心窍，权钱交易，就会堕入犯罪的深渊。任何心存侥幸、铤而走险、以身试法的腐败分子，都必将受到法律的制裁。

　　2009年8月24日上午，周光全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案在安庆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判。

　　据了解，由于此案判决书太长，如完整地进行宣读约需两个小时，所以审判长当庭仅择其要点进行了宣读。

　　法院审理认为，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周光全构成受贿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罪名成立。鉴于被告人周光全能够交代其主要犯罪事实，认罪、悔罪，并退出赃款、赃物，可以依法酌情从轻处罚，遂判决被告人周光全犯受贿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犯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决定执行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在案扣押的赃款赃物予以追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