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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英雄媳妇”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11月04日11:02  中国新闻周刊

  关于她的宣传材料上描述:杨竹芳,从事侦监工作21年,处理案件1800件有余,没有一起错案、超期、违法违纪、被举报或投诉,并在失足青少年的帮教工作方面尽心尽力,成果突出。

  而在段建民眼里,这是一个缺乏柔情的、大部分时间缺席家庭生活的媳妇。

  杨竹芳在办案上既有热情,也有焦虑,导致工作起来“像个疯子一样”。案子,是她的热爱、自信和骄傲,但也附赠了她对一老一小两个段姓男人的一生愧疚

  本刊记者/张蕾  文/刘云(发自云南昆明)

  杨竹芳在讲台上作报告的时候,在观众席第一排就座的段建民不停地喝水,杯子已然见底,但他还是一次次地将其端起——他大概是想躲在杯子后面。

  “我要不是她老公我就擦眼泪了。”小学教师段建民说。他提前看过讲稿,也听杨竹芳在家练习朗读过,所以,他没有想到自己会那么激动。

  “我那时突然觉得,她真的很不容易。”

  他的媳妇,杨竹芳,昆明市西山区人民检察院侦查监督科副科长,一级检察官,现在已经成为全国检察系统学习的楷模。

  台上的杨竹芳,穿着检察官的制服,左前胸佩戴着一枚国徽(检察官们的“标配”)、一枚一等功奖章(省检察院授予的),一枚五一劳动奖章(昆明市的)。以前她还得过一个三等功的奖章,但不知放到哪儿去了,没戴。

  将近半个小时过去,报告作毕,杨竹芳站了起来,老老实实地接受众多媒体闪光灯的“洗礼”。

  段建民在台下,妻子的身影被记者们挡住了。他拄上身边的拐杖,走出报告厅,到走廊上抽了根烟。

  结婚19年,段建民对杨竹芳认识的更新从未停止过。直到这天,他猛然意识到,媳妇成了英雄。

  “我怀疑找媳妇找错了”

  杨竹芳生于1966年,段建民大她三岁半,两人因着有共同的朋友,聚会时相识,自由恋爱后结婚。公务员和教师的结合,看起来很美满。

  可结婚没多久,段建民就“恼得很”:杨竹芳几乎每天加班。别人下班都走了,而杨竹芳却不到天黑不回家。

  “国家不是规定工作时间8小时吗,你怎么要干那么长时间?”段建民忍不住问。每天下班回家后,他都耐着性子把桌子擦干净,把地扫干净,把米煮好,就等媳妇回来炒菜,却总也等不到。

  长期被晾在家里,段建民对媳妇形成了两种猜测:要么是在逃避家务,要么就是工作能力太差。

  于是,虽然有着初入围城的年轻人的不平之气,但好性子的段建民还是进一步提出解决的方法——分工。你一三五,我二四六,这样总行吧?杨竹芳答应了。

  段建民坐在家里等啊等。一三五,他做了所有的家务;二四六,依然是他。段建民火了,追讨媳妇的电话打过去,结果她不是在乡下办案就是在工厂办案。

  吵架也是有的,但吵架有什么用呢?媳妇那里总有办不完的案子,“指望不上”。

  “我怀疑找媳妇找错了。”段建民开始后悔,觉得“划不着”。

  “我这个媳妇,杨竹芳,工作时间太多了⋯⋯”

  基层检察人员工作量大,这在中国并不少见。平常的年份,杨竹芳平均一年要办100件案子,大概3天一件,有些案情复杂的涉及犯案人员多达二三十人,此外,杨竹芳和她的同事们也要定期回访,对失足青少年进行帮教。2004年昆明区划调整后,西山区检察院的案件数增长了三到四成,但侦监科的工作人员却难得增加一名。说到工作量,侦监科科长王霞直摇头,“太累太累”;说着说着,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

  2005年,侦监科人均办案150件,杨竹芳的办案数达到248件379人。

  如此,杨竹芳的不着家,确实为工作量“所迫”。但那时的段建民哪里会知道呢?

  段建民也承认,只要能呆在家里,杨竹芳确是贤惠能干。过年的时候,一大家子人,一到要做饭了,姊妹媳妇闺女全是推卸之词,个个忙着打麻将打扑克;只有他的媳妇不出气,默默地干活去了。

  “我儿子小时候说了一句话:‘我最恨过节了’。因为一到过节,我和他就找不到他妈妈。不管在哪个家里,他妈妈都在灶台上。”家里有“怨言”的不止段建民一个。

  19年里的多数时候,段建民都是和儿子一起吃饭,有时杨竹芳回家吃个饭就又跑回单位加班。2008年前,杨竹芳一家就住在区检察院的四方小院里,按杨的话说,“方便加班”,1分钟就可以回到办公室,一头扎进卷宗。

  除了烧菜好吃、唱歌好听,妻子杨竹芳再就没有其他的生活情趣了。即使有休息日,两人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安排。经常是杨竹芳去菜场把一星期的菜都买来,塞在冰箱里备用。他们家的冰箱巨大,有三层。

  对婚姻和家庭的固守,让段建民忍着、迁就着,日子就那么度过。

  “习惯了,认了,媳妇熬成婆了。”段建民承认,这个过程,并不好受。

  警察都敬着我媳妇

  真正让段建民打消对媳妇的“怀疑论”,是那些高大威猛的警察对杨竹芳的礼遇。

  有一次,杨竹芳说要邀请派出所的干警吃饭,段建民也一同去了。七八个警察,都叫媳妇“杨大姐”,还一定要请她上座。杨推辞,他们偏偏不让。

  “她一个普通女子,矮矮的个子,怎么能那么受尊敬?我当时虽然没说话,但感觉这个气氛不一样。”段建民说,他也沾了媳妇的光,被警察们唤作“大哥”。

  饭还没吃完,杨竹芳就跑去结账,结果被告知“那个警察已经结过账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次的经历让他对媳妇刮目相看。

  段建民当时所不知道的是,在警察那里,杨竹芳差不多就是个对业务说一不二的“领导”。

  在西山区公安分局治安管理大队杨宏的印象里,杨师(昆明地区一种习惯性的尊称)很能挑毛病,“能挑出毛病那就是业务水平高啊”。办案时经常遇到杨竹芳打来电话要求补充证据,每当这个时候,杨宏他们“就只能低着头去认错吧”。

  今年1月,一名男子从宁夏携带5千克麻黄碱到昆明交货,公安机关将其抓获,并以“运输毒品罪”提请批捕。人证物证俱在,批捕看起来理所应当,但杨竹芳最终传给公安部门的决定书却明明白白地写着“不予批捕”。

  办案民警李建国不服,跑去跟杨竹芳理论。杨的理由是,法律规定,麻黄碱不是毒品,而是制毒物质,而且当事人的行为无法定性为贩卖,属于法无明文规定不为罪的情况。杨不仅口头解释,而且还形成了书面说理。这还不算完,最终,杨竹芳联合公安人员向上级机关提出完善立法建议,冀望于今后能将运输麻黄碱纳入法律约束的范围。杨竹芳对自己的工作看得很重,一旦批准逮捕,就要“剥夺人的自由和尊严”,这对个人来讲,是天大的事情。这一套办案、说理、善后做下来,李建国“心服了”。

  刑侦大队重案直属四分队的唐云捷有个习惯,如果恰好赶上杨师办案,他都尽量把阅卷笔录准备好,因为他知道,杨师是不见到完整的材料就不发表意见的主儿。

  还有一个细节,让段建民打消了对媳妇工作能力差的猜疑——有时段打电话到检察院去找杨竹芳,同事们语气里透着全是热情,叫起“杨大姐”很是亲切。

  “如果她真是个脓包的话,人家不可能是那种态度的。”

  种种迹象表明,段建民“冤枉”媳妇了。

  同事们管杨竹芳叫“老中医”,专治疑难杂案。谁有想不明白的案子,就来找杨竹芳把关。西山区检察院检察长景迎宾说:“有些领导在专业上可能都不如她。”

  错案和超时,这对检察官来说简直是两项“死罪”,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不会犯。而杨竹芳的过人之处是,“她连出现错误的苗头都没有”,这一点让景迎宾很是称道。

  同事李健荣记得,杨竹芳爱说自己要“笨鸟先飞”,别人看一两遍的卷宗,她反复看,看供述、看现场勘验、看照片,对照起来看;她能根据卷宗里“他”和“她”的人称差别揭穿犯罪嫌疑人的谎言。同事王志琴记得,杨竹芳能一下子指出,路边停着的那辆车是他们三年前查办过的赃车,因为“她记得车牌号”。主管领导、区副检察长谭虹说,杨竹芳给案子作的背景资料和法律条文的准备,让人看了以后便觉得自己可以歇着了。

  杨竹芳说:工作以来,自己经手的每个案子,都有记录,每个案件的特点、新出现的问题、背景资料的剪报、同事提出的而自己忽视的东西、跟法学专家的请教等等等等,全部记录在案,没事就翻一翻,回想一下。“有的时候卷宗一抱过来,我对这个(犯罪嫌疑人的)名字有印象,能回想起他干过什么。”

  早已不记得什么时候,段建民不再埋怨;但害怕随之而来。段建民听说,看守所(指西山区的老看守所,新所已建起并投入使用,防护条件已大大改善——编者注)里发生过犯人掐住检察官脖子而差点闹出人命的事情,吓得要命——“那好歹还是个男检察官啊”。

  段建民赶忙询问媳妇:(提审时)犯人有手铐吗?媳妇说:莫的(没有)。

  段建民又问:(提审时)你们之间有围栏吗?媳妇说:莫的。

  “哎哟!”这个昆明男人情不自禁叫出声来。

  “害怕”接了“怀疑”的班,媳妇的工作怎么就那么让人不放心?

  她那要命的“职业病”

  其实,杨竹芳也是害怕的,只是内容与丈夫略有不同。

  半夜一两点,杨竹芳会突然从睡梦中坐起来:咦,那个案子是不是超期了?!完蛋了!

  黑灯瞎火的,段建民也被吓到;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段建民觉得不耐烦:睡了睡了,你不睡我还要睡呢。

  再次躺下的杨竹芳根本睡不着:案子把柜子都塞满了,这个案子反复了几次,那⋯⋯最后到底出手了没?

  早上6点,天刚蒙蒙亮,杨竹芳急急忙忙跑下检察院的家属楼,跑上几步远外的办公楼,翻出那个挂念了一晚上的案子:哈哈,没超期!

  胖胖的体格,被楼上楼下的一折腾,上气不接下气,但脸上的表情顿时舒展开了。

  心揣回肚子里,回家刷牙洗脸吧。

  “就像疯子一样。”杨竹芳自嘲道。

  职业病啊,段建民此时会对媳妇皱皱眉。“职业病”这个词,还是别人帮他想到的。“我的同事告诉我,你的媳妇有职业病。”

  段建民慢慢体会,这才想起,媳妇的“职业病”有时已伤了他的自尊。

  “她平时不怎么笑,很严肃的,那个眼神,讲话的那个调调:‘我叫你干什么,你听清楚了没有?’”段建民发现,多年以来,对于这种强硬的语调,他已经被迫习惯了。

  “啊!”这个昆明男人又一次大声地发出感叹词,“我又不是你的犯人!”

  丈夫感慨时,杨竹芳坐在一旁。这个提审室里咄咄逼人、一眼就看穿犯罪嫌疑人内心的铁面检察官,不再像说起案子时那般得意和顺意。她微低着头,眼神有点飘忽:“我儿子也很反感我对他那么说话。但习惯了,改不了⋯⋯我这个人张口就只会讲案子,除了案子什么都不会讲。”

  小时候上学的路上,杨竹芳会经过一座电影院,电影院里时有公审大会。那些常去学校抢东西、打人的“小混混”被法警押着,就在那里被公判。杨竹芳看中眼里,觉得很痛快,便想着将来也要做弘扬正义的工作。后来,她从云南政府专科学校毕业,成为一名检察官,得偿所愿。

  年轻的时候喜欢自己的工作,是因为“刺激”。现在已经成为“老捕快”了,杨竹芳还是对工作充满热情。她将自己对工作的需要比作“说话时要眨眼睛”,是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习惯。

  案子,是她的热爱、自信和骄傲,但也附赠了她对一老一小两个段姓男人的一生愧疚。

  景迎宾说杨竹芳是“硬骨头”,职业不可避免地塑造了她的性格。景迎宾描述杨竹芳“走起路来风风火火”。

  “风风火火”这个词,段建民一下子想到了媳妇走路的样子——“咣咣咣过去,咣咣咣过来”,听着他都觉得心里一阵阵的紧张。

  2003年的一天,段建民正在吃饭,接到一通电话:你媳妇出车祸了。他顿时觉得“心都凉了”。

  媳妇是在通宵办案后的回程途中出的事。她驾驶的微型车被大货车撞得稀巴烂,人被方向盘卡住大腿动弹不得。40分钟后被救援人员从车里拽了出来。经检查,杨竹芳全身软组织多处挫伤,左半边头颅肿了起来。

  万幸的是没有太重的伤。

  段建民守在医院照顾媳妇,可第三天就发生了让他崩溃的事情。

  媳妇说:我明天出院,去上班。

  段建民急了:“检察院不是你一个人的,你不去地球不会不转的。”

  媳妇不吭气。

  “你不出事情,可以天天去上班。但一出事情,治不好的话,那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咱把伤治好,什么案件,什么事情都可以先放放。”段建民还劝。

  媳妇还不吭气。

  完了,又是一个被定了性的“铁案”。段建民心里明白,媳妇已经打定主意,再说也没用。

  肇事司机一看杨竹芳要出院,高兴坏了——这能省下多少住院费啊。他赶忙对段建民说:出院后要多少营养品,我都包了。

  段建民生气地想:病没治好,营养品有什么用!

  媳妇还是回去上班了,理由是:案件太多,本该自己处理的转嫁给同事,她过意不去,再说案子绝对不能超期。

  或许与这段经历有关,杨竹芳落下了偏头疼的毛病。每到天阴下雨或精神紧张劳累,头痛就找上门。她办公室抽屉里常备着止痛药。

  杨竹芳拒绝别人给她做按摩,因职业养成的多疑性子,总让她觉得“按摩一不小心就会把头脆骨按碎”。

  除了对超期的恐惧,来自犯案人员的威胁有时也会让杨竹芳害怕。她办过一个抢劫出租车的案子,提审过犯罪嫌疑人两次,最终由她批准逮捕。那天囚车把抢劫者拉进检察院大院的时候,杨竹芳正好牵着儿子的手出去上学。

  这个抢劫者被当庭宣判了4年。在庭上,他用手指着右边眉毛偏上的地方,对杨竹芳说:“我记得你,你这里有颗痣,你儿子也在这里住,你刚才还送他去上学,”“咱们4年以后见。”

  去年,段建民和杨竹芳一家搬出区检察院52平米的宿舍,住进了位于高新区的新房,140来平米。房子是教委集资建的,2000多块钱一平米,在昆明已属便宜。房款里,有14万是贷款,要还13年,1个月1341块,前些日子由于利息下调,每个月少还20多块。

  杨竹芳尽量把账算得精细,毕竟收入不多。段建民说,老住所周边有几个饭馆、开在什么地方,他们完全都不知道。

  自己教书,媳妇办案,都是为生计奔忙。但段建民有时又会想,媳妇的工作更重要一些。“我媳妇在做案子的时候说:没有小案子,凡是涉及群众利益的都是大案子。我很赞同,真是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社会的公平真的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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