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祖祥
当下,旅游休闲产业被各地视作拉动内需的强劲产业,广东甚至提出了“国民休闲计划”这样一个令人耳目一新的设想。这其中有三个关键词,“国民”意味着这是一种人人都可以享受的国民福利,“休闲”意味着这是一种新型生活方式,“计划”则意味着这是一个行动方针,而不是纸上谈兵。这样,我们需要一套公共政策来制度化地开展“国民休闲计划”,而不仅仅是扩大内需。
建立中国人的休闲价值观
休闲,望文生义,人倚木而息谓之“休”,停止劳作而休息,表明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平等。房中存木谓之“闲”,意为闲置,剩余的时间,指闲适、悠闲的状态。“休闲”,西方人也称之为“享乐”,这与中国人说的“玩”差不多。一般意义上的休闲指两个方面:一是消除体力上的疲劳,恢复生理的平衡;二是获得精神上的慰藉,成为心灵的驿站。
说休闲是一种生活方式,其意涵即在这里,它追求的是精神财富。我们说要开创一个新的“休闲时代”,其实就是创造新的休闲精神,或者建构中国式的东方休闲主流文化,也就是我们应该倡导一种什么样的休闲价值的问题。比如搓麻将、打牌也可以是一种休闲,但这不是我们应该倡导的“国民休闲”的内容。对于“国民休闲”,我们确实首先应该理清的是休闲价值观这一问题。
简而言之,当今时代的休闲有:一是旅游休闲,这是我们一贯认为的休闲方式,但它只是一个部分。二是文化休闲,包括阅读、看电影等。三是运动休闲,这是我们非常缺乏,也常常被我们忽视的。四是教育休闲,显然我们现在缺乏这个概念。五是生命休闲,其中包括宗教活动。总而言之,休闲关乎“人”的进步成长,这是人类生活上升到一定高度的产物,是文明和进步的标志。
休闲不是一个简单的词语,我总觉得它是人生的艺术化,不是一种手段,而是一种艺术。比如说读书,既要读得好,又要有兴趣,这是最容易激发人的潜能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应该提倡休闲教育,真正意识到读书不是为了高考或者为了什么东西,是为了提高谈吐和修养,把读书的着力点放在能力的培养和潜能的发挥上,这才是教育休闲。
讲到教育休闲,外国比较流行的是游学,很多中小学父母会在假期把孩子送到牛津、剑桥、MIT、哈佛这种名校学习,意在培养孩子的学习乐趣。我们国内很多旅行社也模仿举办夏令营,带领中小学生参观大学校园,令我惊讶的是,很多名校里的高考状元被请来谈“我是怎么当上高考状元的”,又走向功利面,与休闲教育无关,顶多是一种校园观光,而且还继续挥舞着“高考指挥棒”。
从这样一个侧面,同样也反映了“国民休闲”理念远未进入今天中国人的生活中来。休闲应该是个体的,很重要的一点是个体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怎么休闲就怎么休闲,它是自我的发挥,是对自我价值的尊重。举个例子,卡拉OK,现在很普及,成为一种非常普遍的大众休闲方式。以前,我们认为专业的歌手才去歌厅。也就是说,落实到个体行动,有了休闲价值观,接下来就是“补课”,我们相当多的人都要去补课,人人都会旅游,但不是人人都会休闲。即使最简单的休闲如泡温泉,也有很多人不会泡温泉或者说不会享受温泉。
当然,所谓的休闲不是为了简单地把空闲打发掉,而是真的上升到一个高度,对生命的一种体会。就好比钓鱼,以前我觉得钓鱼没有什么好钓的,蹲在河边守着半天也钓不到。但是钓了几次之后我逐渐感受到,原来钓鱼这么高深,它是对一个人意志力的考验,也是对一个人静坐沉思的培养。再比如,风帆游艇,在中国现在还只是富人生活方式,但这是一项与自然亲密接触的休闲运动,必须学会与自然对话,掌握风浪脾气,顺其自然,游艇才会安全平稳行驶。很多玩风帆游艇的人,很容易滋生出环保理念,甚至成为环保运动者。
显然,摆在我们眼前最大的门槛,即是现实观念和休闲理念的冲突。我们习惯“旅游”,而不是西方发达国家的“休假”。这样,“国民休闲”就只能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我们要经历休闲理念上的一次大的思想解放运动,否则我们走不远。
主流休闲产品的缺乏
以往我们总觉得休闲的大部分内容就是旅游,而且把休闲和旅游挂钩。其实旅游就是旅游,休闲就是休闲,两者有交叉的部分,但更多的是不重复的。这种误区,使得我们开发的多数是观光产品,而不是休闲产品。
从国民的角度来讲,我们现在缺的不是对休闲的要求和愿望,而是缺乏休闲的设施和项目,缺乏空间,缺少好的、真正适合大众的主流休闲产品。比如上海哪里可以休闲?现在人们到上海来,基本上叫“商业休闲”,就是让人家购物,顺带餐饮,除此以外人们没有其他去处,缺乏公共休闲场所,现有游乐设施也基本上已经老掉牙了。像上海的“新天地”,其实就是单一休闲项目。
其实,现在人们的旅游消费观念已经进入了综合性的旅游消费阶段,我们未来提供的产品应该是大卖场式的消费休闲产品,从单一功能向复合功能转型。日本东京湾台场就是一个例子,那里吃喝玩乐设施一应俱全,无人驾驶轨车、电视体验、游乐场、汽车博物馆等等新奇而又刺激的项目,在那里一天都玩不完,玩不够,成了东京休闲一族的乐园。
反观国内,我们是快餐式的旅游消费,而且缺乏能够把握当今消费时代脉搏的产品,缺乏原创性,说起公众休闲,除了温泉,好像再也开发不出别的产品,至于高尔夫、游艇等那是富人俱乐部的产品。其实,我非常倡导搞一些综合性的休闲活动,比如放松式的、高档式的、体验式的大农场,而不是简单的农家乐,开车到乡下吃个农家菜就没事干了。大农场应该成为一个“心灵疗养院”,不是像现在我们强调的“本人到此一游”就足够了。
另外,我非常倡导建设一些运动型的休闲项目。像台北,自行车运动非常时尚,这也是政府有意识的规划,先在公园、江边等开辟专用休闲自行车道,让自行车厂商设租车、维修服务站,由点到面,再透过“自行车+地铁”模式(节假日设专门自行车车厢)串起来,这项休闲运动在台北就兴盛起来了。当然,台北的市民意识也到了这一步。给我们的启发是,国民休闲是一种公共产品,是一项关乎国民幸福健康的福利,需要政府规划和公共资金投入。
比如在上海,政府可以投资搞城市市民农园或市民休闲公园,建设几个真正创造休闲的地方。现在我们回归农业,很有空间和市场,除了刚才所说的体验式农场,城市农园也是可行的。其实,上海世博园区已经有这种概念,在中国馆下面特意留了一块地,让城市人体验在土地上播种的新奇和快乐。至于市民休闲公园,则是一种综合性公园,可以包括自行车运动等文体休闲项目。
“国民休闲计划”怎么做
事实上,“国民休闲计划”的落实,有赖于国民物质福利的提升,只有中产阶级壮大了,才能缔造“休闲大国”。同时,休假制度还须延长和合理化,比如清明节和端午节,这两个假期的出台仅是满足了“重视传统节日”的呼声,还没上升“国民休闲”的高度,其实这两个时间正是踏青休闲的好时节,应延长。国民的“钱”和“时间”都没问题了,“休闲”才不是一句空话。
在现实中,由于人均GDP 尚未达到大众普遍产生休闲需求的水平,整个社会休闲经济基础的薄弱,加上休闲产业在自身的发展过程中也暴露出重复建设、品位不高、急功近利等问题,导致休闲的经济价值没有得到更好的发挥。
同时,国民休闲的相关公共政策、公共产品必须配套跟上。这么大的一个“国民休闲计划”不是好操作的,需要制度性、政策性内容的推出,也需要在广东、海南、成都、云南等一些地方先行试点,而且不应该是某个部门主管,应该是几个部门联合起来做,单一的旅游部门是不行的,最终还是要落实到一级人民政府的施政目标里头。比如说需要社会保障制度建设的配套,否则国民有钱不敢消费,休闲不起来,内需也拉动不起来。
总而言之,国民休闲不像其他的计划,它是一个综合性的问题。国家层面,应该有实际性的政策、框架、投入去鼓励和提倡国民休闲,如提高国民可自由支配收入。我也认同当前提出的通过国民休闲计划去刺激需求、拉动内需,这也是一个引导和推广的过程,而且进入执行层面,最终会把我们国民引向休闲生活的道路上。未来我们走向休闲时代,告别工作时代,形成一种全新的生活状态,将来人的价值、人的生命观都会改变,一个民族的精神面貌乃至集体素养、文明程度,都会更上一层楼。这不仅是我们当代政府的责任,更是未来几代中国人的宏伟目标和构想。
从这个意义上讲,旅游休闲产业,就不能仅仅当做拉动地方经济发展的一种手段,它是一种国民福利,类似杭州西湖开放这种动作越来越多,这类公共文化产品越来越多,才会把中国引向一个“休闲大国”。政府理应告别政绩导向,避免过多功利性倾向,而是把“国民休闲计划”视作服务型政府转型的契机,尽力向国民提供更多公共休闲空间和产品。带着这样的认识出发,就走对路了。
(作者为复旦大学旅游系副教授。本文由本刊记者陈统奎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