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箩筐

　　快速成长的孩子

　　在这场生死决斗当中，我还有一个体会：“帮助他人，其实可以很简单。”比如，倾听，跟他在一起，有时候什么话 也不要说，抱抱他的肩膀就足够了。

　　在三三爸爸得知三三的情况以后，他给他的一个在上海的多年好友打电话讲到了此事。这位好友二话没说，在百忙之 中推掉自己的工作，抽出一上午的时间专门陪老公喝咖啡。我一个芝加哥的老友，在听说我家事故以后，在电话里不知道该如 何表达，一个劲地说：“真希望能帮你做点什么。”其实，他什么也不需要做。有这么一句话就足够了。

　　一个初次见面的老美朋友知道我的事情以后跟我说，你要改变你说话的态度，母子心灵感应相通。你的态度决定了孩 子的态度。你说话不要用 “我以为”、“我希望”，而是更肯定的话语——“我知道你能行”、“我知道你会好”……只有 母亲有信心，孩子才会有信心。你开心孩子才会开心。你难受，即使你什么也不说，孩子也会难受。

　　我豁然开朗。我觉得我刚开始的两天情绪消沉了点儿。我决心给孩子带来乐观的信息。星期四那天我哼着歌进的病房 。三三那天气色也很好。他头一次开始恢复到那个天真可爱的孩子的本来面目：

　　他趁多多不注意，狠狠地掐了他的屁股！然后“嘎嘎”地笑得跟傻子一样！等多多找他算账的时候，他又用手掏多多 的裤裆！然后大家笑成了一团。那个活泼可爱，带点儿坏坏神气的三三又回来了！

　　三三还有很多令我吃惊的表现。在出事的那个星期五，我下班之后冲完澡就赶紧驱车去看望三三。见到他的时候已经 是九点多了。

　　我问三三:“你想我们了没有？”

　　三三轻轻地说了一句：“想了。”

　　“有没有哭啊？”

　　“没有。”

　　我很吃惊他一点儿都没哭。环境真得磨炼人。这个从来不能离开人的小孩子，这个天天喊怕鬼，只要我在楼上干活他 就坚决不会下楼的小孩子，这个从一个屋子跑到另外一个屋子拿件小玩具都要一边喊着妈妈的名字，一边非要妈妈一个劲地应 承，否则就要大哭的孩子，竟然现在能自己呆着啦。

　　又心疼，又高兴。原来孩子可以这么快地长大。

　　充满游戏的医院

　　三三的同室病友最早是一个大哥哥，在短暂接触以后，已经搬走了。双人房里，现在只剩下我们一家四口。终于可以 肆无忌惮地说话，看电视，不怕影响到别人了。

　　护士进来，看到我们家的集团兵，这些精力旺盛的孩子们，跑回去给我们拿了一大把彩笔和涂料。多多、旦旦、三三 轮番上阵，一会儿医院病房的大窗户上就让孩子们画得五彩缤纷。医院这招我看很好。初到医院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孩子和大 家压力都是比较大的。画画可以抒情，也能转移注意力，并且能产生成就感，是舒缓压力、表达情绪的一种有效方式。护士还 专门在这个绘画主题上写上了三三的名字“三三的房间”。三三的脸上笑出了花。

　　这家医院并不气派，但是四处都装扮成了花花绿绿农村媳妇的样子，充满了童趣。我以前到楼下转过一次，有孩子的 游乐场。我想等三三可以单独行动的时候带他下来玩玩，三三一定喜欢。

　　三三后来迷上了这里一个儿童游戏室，后来发展到在我们到医院之前，他连我们给他点的早饭都不吃就跑去玩了。

　　这家医院的儿童游戏室就像一个幼儿园。里面有各种游戏机，玩具，还有专门的阿姨帮助孩子做手工。时不时也有志 愿者陪孩子们。在这里三三还收到很多免费礼物，都是公司、单位或者个人捐赠的。

　　我感叹美国的医院真了不起。连我、多多和旦旦也能免费参加玩。在这里我们还互相揶揄或者玩笑对方的手工水平怎 么这么差。跟原来在家里一样，总算有点过去的感觉。通过玩，暂时忘记治疗的烦恼和痛苦。大人也得到了和孩子一起娱乐、 一起放松的快乐。

　　护士跑来让我为星期天的手术签字。三三星期天要做骨髓化疗注射。还要为以后的化疗埋下大静脉注射管道。这样每 次抽血化验和注射药物不需要每次都扎针。

　　谢天谢地，三三的发烧已经有所控制。只有晚上才发烧。

　　他的药物里面有治疗痛风的药物。因为癌细胞的入侵，他身体内的uricacid积累越来越高。这些东西都容易 聚集在关节部位，疼起来要人命。随着三三病情开始稳定，医生和我已经决定早做化疗早受益。星期一三三就开始化疗了。

　　保险的麻烦

　　除了家人和朋友，还值得一提的是我的保险。我的保险很棒，意外地好。

　　每年三三的住院费是2000美元封顶。也就是说如果一年内，三三生病住院，住院费用我们只要出2000美元。 每次看专家要付25美元/次。如果要去看急诊的话，一次自负额是50美元，这些是另算。但是，检查费的500美元我们 全家早就达到了，所以一分也不要付。

　　说到医疗，还有一个令人不愉快的小插曲：

　　我们在医院的时候，财务部的一名女士拿着单子让我们先把自负额2000美元给付了。这是在美国头一次遇到这样 的情况，一般是先住院后付费。我心里隐隐不快，但是还是付了。也许经济危机搞得医院不得不出此招数，目的是早点把钱收 上来是正经事。

　　后来的麻烦就是我们因为牵扯到两家医院的账单，一张是我家附近三三最早急诊的医院，他们后来给我们账单。我们 家的2000美元自负额早就付清，应该没有我们啥事了。因为牵扯到儿童医院过早收走了我们的钱，这件事情变得有点麻烦 。头一家急诊医院给我们账单，儿童医院和我们的保险公司又在扯皮。现在这案子还悬着呢。

　　顺便说一句，头一家医院账单是6000多美元。儿童医院此次住院的账单是16多万美元。幸亏有不错的保险，否 则我们连裤子都没得穿。

　　活到最长远的那天

　　住了一个多星期的医院，三三在星期四已经出院了。老公是那个星期二回来的。本来老公还想在三三病情稳定以后就 马上回国继续他正在着手的项目，但是自从出院前跟医生和护士谈过话，了解到治疗方案和我们面对的问题后，决定把手边的 项目放一放，全家人一起跟三三度过难关。

　　三三需要三年半的治疗，半年的密集化疗。每个星期都要去看医生。之后是维护期。但是也需要每半个月或者每个月 看病。

　　老公回来以后，我的精神全面放松。老公每天变着花样给孩子做好吃的。每天回到家里，能吃上可口的热饭菜，想到 三三每天都有人陪，到点儿有人给他喂药，他疼的时候有人抱着他，他哭的时候有人给他擦眼泪，我的心被熨得服服帖帖，每 一寸毛孔都舒枝展叶。最重要的是我可以放放心心去上班。这，跟做梦一样。

　　老公特意给大家做的饺子，这玩意我们家可能有一个月没闻到味道了。

　　洗澡之后，饺子端上桌子，看到对面的三三眼睛浮肿，老公说他今天不舒服。其实从他上周一做化疗开始就不舒服： 恶心，呕吐，差不多天天要吐。每次喂完药，我都要祷告希望至少等上一个小时孩子再吐，否则，不知道那些药物他到底吃掉 了多少。多多说三三拒绝吃抗鹅口疮的药物，因为恶心。

　　三三抱怨头很疼，说着说着就开始哭，越哭越伤心。我问老公止疼药有没有吃过？老公说吃了，一个小时前吃的。

　　想了想还是给医院打了电话。接线员听了我的情况，马上说要给值班医生汇报。不到三分钟，医生的电话就到了。我 详细跟她讲述了孩子的状况，医生认为星期一三三做的骨髓液体检查因为要抽掉一些积液会造成头疼。但是孩子眼睛浮肿，不 像是过敏反应。说明天要带他去医院门诊看看。医生会给值班护士打电话给我们安排就诊时间。

　　我总觉得止疼药的分量不够。就向医生询问是不是可以增加一倍的剂量。得到准许，我又给他吃了一次。

　　现在三三又开始精神了。开始跟多多开玩笑了。这时候饭菜已经端了上来，三三毫不犹豫地就坐了上去，摇头晃脑又 是一副开开心心的样子。

　　吃饭期间，老公说上午三三闹头疼，很难受。但是还是坚持把药都吃完了。老公问他：“三三，这么难吃的药，你不 怕苦么？”

　　三三回答说：“可是如果我不吃的话，我会死的。”

　　然后他说了这么一句话：“我要活到我最可能活到的最长久的那一天！”

　　听完这句话，我泪如雨下。抱着他的头，我哽咽着说：“三三，我们大家都要你活着，好好活着。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妈妈要看到你娶老婆生孩子！”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9年12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