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蜗居在大地上
撰稿·苗 炜
周围的朋友都在谈论一部电视剧,名叫《蜗居》。故事发生的地点在江州,一般来说,我们这里反腐败,发生的地点都叫江州;打击走私打击黑社会,发生的地点都叫滨海。但我想,蜗居这故事大概写的是在上海吧。我北京的一个姐们儿,多年前去上海打拼,因为4A广告公司大品牌多在上海,她就意气风发地去了,自己开一个公司。我到上海见她,看她名片上印着——销售总监。我就不明白了,明明是你自己的公司,明明你就是董事总经理,为什么自降一级呢?她就解释:我天天出去跑客户,印个总经理多荒唐啊,还是销售总监靠谱。这位女同志在上海干了好几年,赚了点琐碎银子,回头一算,拿当年创业的钱,在徐汇区买个房子坐等着,赚来的钱不比辛苦拉广告少。这么一算,立刻就崩溃了,回北京了,北京好歹还有个小窝呢。
提起房子,人人都有一部血泪史啊。我还有个姐们,在北京上大学工作,折腾了十来年了,还没买房子呢。她说,只要不去想房子,那生活还是很愉快的。可是,一想到房子,就他妈的一点儿也不愉快了。我最近看到的数据:2009年中国消费者买东西一共花了12万亿元,一手房和二手房交易差不多是6万亿,这么就能理解《蜗居》这电视剧为什么火爆了。
另有一个数据,就是全世界的城市人口已经超过农村人口,城市化的趋势势不可当。上海世博会的口号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我一个居住在上海未曾谋面的网友,在他的博客里说,古代中国一个颇为普遍的想法是:城市乃是工商、游手、浮末聚集之地,“田园逐渐成为‘圣世界’,是安顿心灵与生命的处所,代表自然、纯朴以及精神超越上拔的向上追求。城市则是‘俗世界’,污秽、人为、机巧、利禄、犯罪、尘浊都集中于此,代表人心缨于世纲、精神向下沉沦陷溺的场域。”引号里的话,是他从《汉代思潮》中引用来的。不过,要我说,乡村美妙的想法,可不是古代中国才有的,老英格兰也是这么想的。
我对城市生活的恐惧来自小说《子夜》,老太爷一进上海,就被霓虹灯和高开衩旗袍女人给吓坏了。我看这个小说的时候,住在北京二环外面,有护城河可以抓蛤蟆,骑车出去20分钟就能看见太阳宫公社的麦田。现在,那片麦田上的楼盘叫“太阳公元”,差不多是3万多一平米。北京城里那种夹杂着乡村生活的野趣早就没了。我原来的亲戚住在房山,家门口就是麦田。每次我去串门,总从地里弄些白薯玉米带回来。但北京的六环路一通,他们就搬到楼上住了,家里的宅基地都换成空中楼阁了。
有个美国作家,当年坐了趟飞机,从上面看美国大城市新兴的工人住宅区,他就痛心疾首,大骂现代文明。这种感受我也有。比如某天走在CBD的街上,看着周围林立的高楼,出出入入的人像小蚂蚁一样,就沮丧。也曾坐飞机看到北京城的高层住宅,就更加沮丧。要命的是,很多城市问题的专家还不断地在我们耳边聒噪,好像他们有城市规划的灵丹妙药。就是说,他们知道怎么归置别人的生活,哪里应该产业升级,哪里应该CBD扩张,“技术把整个社会都置于钢筋混凝土的基础之上,遮蔽了我们对自然界的视线,并使我们的生存有赖于最大胆的和看来最不可能的智力规划。”这句话来自《技术时代人类的心灵》,我们从农业社会进入到现代社会所面临的众多问题,都可以在这本书里找到线索。
人们已经很难诗意地居住在大地上了,这是最可怕的场景。因此,周围总有人说,我要在乡下租一个房子,一年的租金只是城里一平方米的价格,有树,有院子,有花草。但一个中国的现实是,农村生活其实不那么美妙,小镇、小城市的生活也不那么惬意,大家都单向度地要在大城市里成就一番事业,在他们梦想着自己的乡村生活之前,他们都要在大城市里先折腾出一套房子来。我那位总经理兼销售总监的朋友,回北京之后接了一单生意,“电影下乡贴片广告”。就是说,到村里免费放露天电影,片子之前有专门针对农民的广告。她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知识青年要到农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