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媒体与一个研究机构联手为粤北小山村注入公民意识。训练农民的政治参与能力和意见表达能力，通过制度创新和组织创新完善对村委会权力的监督

　　“我们要在广育村建立公民社会。”11月6日，在第五届中国农村发展论坛召开之际，马华对记者说。

　　他是华中师范大学政治学博士。2008年4月底，他和一群年轻的大学生开始进驻广东省蕉岭县广育村，准备开展“南农实验”。

　　早在3年前，南农实验就已展开。这是南方农村报和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问题研究中心联合发起，在广东4个农村进行的农村建设新模式探索。

　　已有两百多名志愿者陆续驻扎在广育村。这个粤北客家山村距离广州近7个小时车程。一千七百多个村民以烤烟、水稻为营生，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这里依然保持着古老的宗族传统：祭拜祠堂，同一宗室的乡民抱团对外。

　　案例点评

　　农民不知道所谓的权力制衡的政治学理论，但是它在实际生活当中发现、了解权力是需要监督的，而且体会到被监督或者权力又不一样。被监督的权力更有力量。 跟事后监督不同，事前监督有利于建立村民对村委会的信任。高层上没有监督机制，因为更多的是事后监督，而草根的民主属于社会权力，它给我们上层的权力的平 衡提供了某种启示。——华中师范大学教授、南农实验负责人徐勇

　　原有的村委会制度是一种”存量“，我们要增量改革，用新的增量去激活原来的存量。就好像如果没有民企的发展国企怎么去搞活？ ——中央编译局比较政治与经济研究中心研究员高新军

　　最完美的状态是不要监督，真正实现农民自治，一个小村庄叠床架屋搞得这么复杂没必要。

　　——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党国英

　　（摘编自第五届南方农村报、中国农村发展论坛讲话）如何在这个普通山村注入公民意识？这是马华他们最头疼的事情。“训练农民的政治参与能力和意见表达能力，通过制度创新和组织创新完善对村委会权力的监督。”

　　在中国农村发展论坛上，这被命名为“蕉岭模式”。此前，在农村治理实验中，有河北“青县模式”和浙江“温岭模式”，前者是“党支部领导、村代会做主、村委会办事”，从而把决策权、执行权分离开来。后者是将民主恳谈纳入决策程序，从预算到立法都让公众参与进来。

　　“蕉岭模式”特别强调了农民的能力培训，是因为以往的农村治理往往“政府越推动，农民越不动”，农民在改革中“被民主”。课题组试图让农民成为实验的能动主体。

　　马华刚落村时，正值村委会选举造成宗族裂痕，支持老支书和拥护新支书的互不来往。课题组住到了新支书家里。当马华去找老支书派的意见领袖时，“你们走，不欢迎你们！”他们吃了闭门羹。

　　马华选择了“公共领域”入手，他把村小卖部、大院、路口等村民聚集处当做“西方的市民广场”，让志愿者借口买烟和村民攀谈。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很多志愿者聊了两三个小时还没出来，也有的被热情的村民请到家里吃饭。”

　　课题组富有“牺牲精神”，经常带着两瓶白酒夜访村民，酒酣耳热直至醉极而归。

　　马华和他的志愿者建立了农村精英档案，开始进行培训，教授公民意识。

　　半年前经历的一次护路行动，让课题组看到了农民的变化。

　　村委会筹款修建了一条自然村之间的水泥路。修好之后，山上铁矿的大卡车经常从这里经过，道路极有可能会被损坏。“我们要保护路。”村民对马华说。而另一个隐情是村民对铁矿承包权一直有异议。1年半前，矿主用1条烟的代价，和7个村民小组长、部分村委会干部吃了一次饭，就获得了承包权。

　　村民试图通过护路行动重新协议，争取入股。他们开始在路上拦截卡车，派代表到矿主家中谈判。村里弥漫着硝烟味。矿主直言：“我们投入了这么多，如果他们要强力阻止，打起来我也不怕！”

　　可能出现的暴力斗争被两次“庭院民主会”打断了，这也出乎课题组的意料。村民黄增祥找到马华：“我是代表大家来邀请你的，我们召开全体会议，讨论铁矿的事情。”

　　“这一突然的要求我们没有思想准备，不过，我爽快地答应了他。”马华看到了实验效果，村民准备把暴力倾向的纠纷引导到协商解决的轨道上，并且输入了妥协、公平的理念。

　　会议争吵得厉害，在取得了“原有开矿协议必须废除”的一致意见后结束。3天后，“庭院民主会”趁热打铁再次召开，讨论铁矿协议内容的具体修改。

　　在课题组的斡旋之下，广育村和矿主最后达成和解：同意继续开矿，矿主用小卡车运送，同时补偿每年增加2万元。

　　“这是一条民主之路。”直至今日，马华的兴奋都意犹未尽。

　　变化在逐渐扩大。新的财务告示贴在村里的路口、小卖部附近的“民主示范墙”上，村民有空就去看看。“民主终于从村委会大院走到了村民家中。”马华说。

　　“民主”这样的词汇也经常从村民口里说出来。村支书黄坤荣第一次接受蕉岭电视台采访时，觉得“麦克风像枪一样指着我”。但在这次中国农村治理论坛上，面对一大批来自北京的著名学者，他已毫不怯场，“民主治理”、“组织能力、合作能力和表达能力”不时从他的口里蹦出来。

　　今年8月成立的监事会使得广育村的公共生活更透明。监事会负责监督村委会的财务和履职，每个片选举一名会员，村民可以把票投给本片任何人。“选村长都是指定的2个人，现在监事会是真正选举出来的，（干部）乱来不了的。”村民黄永洪说。“如果干部贪污腐败了，我们可以反映到县纪委。”会长黄关生年轻时在外从事旅游业，见多识广，为村民所倚重。现在，村里面每一笔财务上的收支都必须经过黄关生的签字。

　　“现在啥事都得有个交待。”新支书黄坤荣上任后瘦了12斤，他感觉做什么事都有很多双眼睛盯着。

　　如今，广育村“南农实验”已经过了一年半多。11月份召开的中国农村发展论坛是一次总结经验的会议。不过，“南农实验”能留下多少，尚是未知数。

　　“我们从进村子一直到现在，都在尝试弥补上届选举中两派的积怨，经过我们的努力他们两派得到了一定的和解，但是到下一届选举的时候怎么样又未可知了。”马华显得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