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兴起的收藏热、鉴宝热催生了一个个鉴宝专家。由于鉴定的对象是文物,一般人会本能地把鉴宝和考古混为一谈。
事实上,考古跟鉴宝截然不同,且鉴宝专家基本没几个是考古专家。鉴宝专家的门槛相对较低,且重文物市值;而考古专家的工作则要严格依据法律规定进行,且关注的重点是借出土器物推断一个历史时期的社会生活。对于考古专家来说,每一个出土器物都是宝贝,他们的工作兴奋点,也绝不在于鉴定文物市值
“曹操墓”的发掘赚足了眼球,河南省文物管理局负责人在新闻发布会上笃定,安阳市安阳县安丰乡西高穴村一座大墓的墓主就是一代枭雄曹操。但很快便有一些鉴宝以及别的领域的专家站出来质疑“该墓是曹操墓”的科学性和真实性,而站出来讲话的考古专家则近乎一致地力挺曹操墓是真实的。
一般民众可能会困扰,我们是该相信鉴宝专家的话,还是考古专家的?
事实上,考古专家和鉴宝专家并非同一范畴,考古与鉴宝,也相差甚远。
鉴宝专家几乎无考古界的
“乱世藏金,盛世藏宝。”近些年来国内文物收藏的热潮印证了这句老话,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文人雅士珍藏的古玩字画,开始受到越来越多人的追捧,从央视到地方电视台,各类“鉴宝”节目层出不穷,收视率也很高。收藏和楼市、股市一样,成了当下最为火爆的投资方式之一。
作为考古专业的博士生,我或主动,或被动地,关注到这股热潮。在很多行业外的人看来,考古和鉴宝就是一码事。
很多次在火车上跟周围的旅客聊天,当他们问我的专业是什么,我说出“考古”的时候,考古的话题立刻成为焦点。这些好奇的朋友会连珠炮似地问我各种问题:“考古?很好玩吧?”,“你见过死人骨头么?”,“考古是好专业啊,现在文物鉴定这么火,能赚大钱呀!”每当此时,我都不厌其烦地跟他们解释考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很多人看来,鉴宝和考古就是一回事,鉴宝专家就是考古学家。其实“鉴宝”节目的专家没几个是考古界的,没做过田野发掘的,就不能算是考古界人士。
考古学有着严格的法律法规,要想动土首先得上报国家文物局批准,整个过程也要按照文物法和田野操作规程进行。
而鉴宝行业目前鱼龙混杂,仅北京就有上百家各种门类的鉴定中心,这类商业鉴定全凭专家“掌眼”,但“看走眼”的情况时有发生,除了文物鉴定本身难度很大外,“鉴宝专家”漫天飞,水平参差不齐也是重要原因。
缺乏统一立法,缺乏有力监督,这是如火如荼的文物收藏大潮中存在的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已有业内人士呼吁有关部门应尽快建立文物鉴定师的奖励、惩罚、监督机制,每年对鉴定师进行考核,对于不负责任,或为了某种利益颠倒黑白的鉴定师,要给予处罚。
鉴宝重市值考古重“透物见人”
商业鉴定看重的是文物的市值,某地文物被拍出天价的新闻不时见诸媒体。人们的神经被价格刺激着,但文物是无价的,或者说它的价值并不能单纯物化为数字。
鉴宝工作着眼于一件文物的质地、纹饰、色泽、工艺,看重的是文物的精美和珍稀程度。
而考古研究,面对的是大量的发掘品,看重的则是器物的出土环境。
考古学者想知道,器物出土于什么样的遗址或墓葬中,具体的出土位置是哪里,和它共存的别的器物有哪些种类,这件器物和别的器物之间是否存在组合关系,它在整体空间环境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比如一面铜镜,了解它在墓葬中的位置对其功能的判定至关重要,当出土于尸骨头部附近,与其他梳妆用品伴出土时,那应该就是用于照人的;若出土于腰部,通常是用来悬挂于腰带上的。此外一些很小的镜子,可能是贴于棺材壁上的装饰。
让出土器物回到它所在的“原生态”中,它们才会讲出更多的故事,它背后有过的人的活动才会渐渐清晰起来,一旦脱离了这个环境,它的价值———学术价值,就大打折扣了。考古学有个追求,叫“透物见人”。
通过科学发掘和考证,考古学者对一件器物的年代、产地等作出推断,这也是鉴定,但和市场上的商业鉴定有很大不同,地下挖出来的,几乎都是真的,不太存在辨伪的问题,而鉴宝工作者的关键就是区分真品和赝品。
虽然研究的对象有些重合,但考古鉴定的涵盖面要大得多,一切古代的东西都会进入视野,不光是“宝贝”。
考古人追求“探知感”
在考古学者的眼中,出土的任何器物都是宝贝。金银玉石肯定价值连城,破碎的陶片也十分珍贵,因为这些东西都提供了古代社会的特定信息,从一件光芒夺目的金碗可以想像昔日的纸醉金迷,从一块陶瓷碎片中也能读出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文物不是萝卜白菜,不是拿来论秤卖的,在我们眼里,它们都一样。
考古不是挖宝,这是大学里老师在第一节课上就告诉我们的。因为作为考古学基础的田野发掘,有着严格的操作规程,必须一步步来,绝不能看见宝贝就眼睛发光,一下取出来就完事。
也有朋友跟我开玩笑:你们考古发掘的时候碰到宝贝,偶尔顺一件不就发了吗?
这实在是对考古人的最大误解。干考古的不搞收藏,这是业内大家默认的规矩,去做田野发掘,要两袖清风去,干干净净回,这是最基本的职业操守,几乎不需要去强调。而且,更难以对外人解释的一种感受是,野外发掘的兴奋点绝不在于对挖出来的文物进行估价。
干考古的大概都有这样的体会,田野的最大乐趣,在于自己轻轻用手铲抛开泥土的时候,永远不知道下面埋藏着什么,这个过程永远是新鲜和刺激的。
当文物露头的时候,我们惟一想做的就是把包围它的泥土仔细清理掉,看看它的真容,根本不会去想这个值不值钱,值多少钱。
去年在南方一处古代墓地发掘时,湿热的梅天,我蹲在狭小的棺材里挥汗如雨,忍着腐味,用刷子一一刷出银钗、铜镜、铜钱、瓷碗,当这些精美器物呈现在眼前时,我开心的是通过自己的双手,科学地将它们发掘出来,让它们成为更多人了解古代社会某个片段的契机。那种探知感也许只有亲身参加过考古发掘的人才能明白。
(作者系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考古学与博物馆学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