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报记者 韩舒伊  实习生 任国君

　　"浙江大学城市学院要卖地还债啦！”1月初，有网友在杭州某论坛上发贴，一时间引发网友热议。

　　该贴援引杭州市国土资源局的一份公开文件，指出浙江大学城市学院拟出让地块位于学院北校区西北角，面积约60亩，“地块的出让将有效解决浙江大学城市学院高负债问题”。

　　而此前，杭州市审计局公开披露的“"2008年度审计工作报告"”中，曾对浙江大学城市学院、杭州师范大学等5所市属高校债务管理情况进行了专项审计调查。调查结果显示：至2008年底，5所市属高校负债合计13.11亿元，其中某高校负债已达82851万元。

　　据知情者透露，“某高校”即指浙大城市学院。

　　作为国内首家由重点大学兴办的独立学院，浙江大学城市学院建校十年来，用十年时间走过了传统高校几十年的历程，办学规模和质量成长迅速，并被教育部确立为独立学院的“样板学院”。

　　这样一所备受关注的优质高校，为何会出现“卖地还债”的传闻？记者调查发现，浙大城市学院的“欠债”，恰恰体现出目前众多独立学院普遍存在的困境，即扩张后，由于缺乏挣钱的能力，加上政策和资金支持后继乏力，导致纷纷陷入窘境。

　　卖地传闻确有其事

　　市土地储备中心称：这个工作一直在做

　　每天早上7点钟起床，8点钟准时赶到图书中心上班，“每天有做不完的书，眼睛都要花掉了”，浙大毕业的何老师2005年起就在浙大城市学院(以下简称城院)上班了，说起自己的感受，就一个字“累”。

　　何老师说，平时同事们交流，“大家碰到都是说，对方很轻松、自己很累，其实大家的活都很累。”“人手少，活多，一个人要顶好几个人的活儿。”与之相比，自己每年5万元的工资有点“性价比不高”。

　　作为一所在国内“排得上号”的独立学院，城院的教学指标和生源质量近年逐年上升。老师们却抱怨自己的待遇一直没有跟着上去，“没有当初承诺的那样好”。

　　而不久前的一份政府文件，更是让部分城院老师和关注城院的人捏了一把汗。

　　2009年12月14日，杭州市国土资源局官网上挂出了一篇名为“积极推动浙江大学城市学院土地出让工作”的文章，明确指出“该校拟出让地块位于学院北校区西北角，西邻规划东文教路，北邻石祥路，面积约60亩，该地块的出让将有效解决浙江大学城市学院高负债问题。”

　　文章同时显示：“目前该地块正在编制规划论证方案。”市土地储备中心与城院已经就该土地出让做前期准备工作，“围绕力争在明年6月底前具备出让条件的目标，双方制定了具体工作计划，并针对地块实际情况，就规划论证、企业清退、周边配套道路建设等问题进行了深入研究。”

　　记者随即与市土地储备中心取得联系，一位工作人员透露：“这个工作一直在做，具体目前主要由收储处负责。”

　　上周末，记者赶往城院，从北校区大门进去，绕过颇具规模的图书信息与学生交流中心向左拐，没多久就找到了位于西北角的该地块。

　　与周边整齐高耸的建筑群相比，这个角落有点冷清，只是简单种几棵树、搞了点绿化。尤其是学院原规划图上为“篮球场”的一个球场，看上去荒废已久，周边树木早已枯死、杂草丛生。“这块地一直都荒着，南校区还有一个球场”，几位学生告诉记者。

　　记者还了解到，学院曾对这一地块作过规划。“操场周边这块地，加上后来石祥路绿化带‘调整’拱墅区划给学校的一块地，2008年的时候学校重新做过规划，但是后来听说学校没钱建、政府也没拨钱，就没下文了。”杭州某建筑设计公司曾参与过城院的三期基建工程，该公司的一位工程师告诉记者。

　　巨额负债由来

　　城院相关人士称：这些年学院累计投入十八、九个亿，其中基建为大头

　　浙江大学城市学院成立于 1999 年 7 月，是教育部和浙江省人民政府批准设立，由浙江大学、杭州市人民政府合作办学，并与浙江省邮电管理局(现浙江电信事业集团公司)共同发起创办的一所全日制普通本科高校。

　　城院用5年时间实现了“千亩校园，万名学子”规模，学院从最初的8个专业扩展到目前的9个分院，35个专业，全日制在校生13500名。在近期出炉的《2010中国大学评价研究报告》里，浙大城市学院位居2010中国独立学院排行榜第二名，以及“2010中国最受媒体关注独立学院排行榜”第二名。

　　这样一所稳健成长的高校，为什么会遭遇负债危机？

　　根据《关于2008年度市本级预算执行和其它财政收支的审计工作报告》，截至2008年底，在杭某高校负债已达82851万元。据知情人透露：这个学校就是浙大城市学院，而造成这一巨额债务的主要原因是历史遗留问题。

　　该知情人进一步称：浙大城市学院组建于1999年，当时花了1个多亿从浙江电信事业集团公司购买了占地约百亩的原“"邮电管理学院"”校舍，在此基础上开始了一期工程，“一期占地117亩，规划面积300亩”。

　　随着2000年的招生形势火爆，加上时年高校纷纷扩招的大环境，城院的扩建工程也提上了日程。2000年8月19日，杭州市一位领导亲临城院召开了浙江大学城市学院发展建设现场会，会议确定了“千亩校园、万名学子”的目标。二期工程随之启动，其中包括教学楼、学生宿舍、教师公寓、学生食堂等。

　　2001年3月9日，城院的校园总体规划确定，其中校园由一期的117亩扩张到“总占地1000亩，建筑总面积37.7万平方米”。2002年11月12日，城院的标志性建筑--—图书与信息大楼的开工，拉开了三期扩建工程的序幕。至2004年底，城院的三期工程基本完成，学校占地面积达到1020多亩。

　　“高校是个无底洞，很烧钱”，城院一位负责人透露："“这些年学院累计投入约18、9个亿，其中基建为大头，至少15、16个亿，包括征地、拆迁、建设、教学设施等”"。

　　城院成立时，浙大以无形资产6000万元入股，以教学和管理输出为主。浙江电信出资5000万元，杭州市政府注入启动资金6000万元，加上之后陆续拨给学院的共计有1.9个亿。

　　知情人称，为了多方筹措资金，城院的办法是“学费出一点，搞合作建设，以及向银行贷款。”例如，学校引进社会投资近2个亿建造学生宿舍，“他们出钱，我们建设，他们管理，每年收取一定费用，但是房子产权在我们这里，多年后会归还给学校。”城院的后勤管理普遍采取了这类被称为“后勤服务社会化”的模式，包括食堂、清洁、绿化、医疗等以服务外包形式吸纳社会资本。

　　而城院教学与后勤设施建设资金剩下的缺口主要依靠从银行贷款解决。据知情人透露，几年来，城院累计共向银行贷款达“10多亿，”，“目前还欠银行8个亿，都是本金。”

　　根据教育部2008年颁布实施的《独立学院设置与管理办法》(简称26号令)，独立学院的资产负债率需低于60%。记者了解到，城院目前的固定资产为15.3亿，总资产达21个亿，按负债8个亿算，资产负债率为52%，可以说已经处于危险线上。

　　负债搞建设，这似乎成为近年来高校普遍遭遇的问题。“"由于基建工程造成的阶段性贷款，大部分学校都有，数目有多有少。”"城院一位高层表示，"“学校的资产负债率逐年下降，总体来说处于良性运转，而且高校属于优质资产。”

　　对于高校负债，该负责人有自己的看法：“这就像‘住房按揭’，高校的第一要务是发展，提高质量，负债该增加一点还是要增加一点的”。并援引浙大某高层的话：“欠债是好事，说明我们在超前做事情。

　　偿还能力受限

　　市审计局工作人员分析：一年收入两个多亿，还本付息要1.3个亿，还有日常开支，基本上到了艰难的地步

　　与许多独立学院每年需要向“母体”高校缴纳一定的管理费不同，浙大“并不收钱”，同样，该校的另一个创办方——浙江电信，“境界也非常高，这些年没有从城院拿一分钱”。

　　尽管如此，与高额债务相比，城院的偿还能力依然显得有些无力。

　　城院相关人士透露：“学费收入是学院的主要收入来源，约占到了收入的80%，另外，科研经费、社会捐赠、政府拨款等也构成了学校的收入来源。”而学院的支出方面，“除了还本付息外，还要维持学校的正常开支，包括发放教职工工资、设备更新、维修、活动经费、人工费等。”

　　按照国家规定，城院的学费多年来没有上调。根据该院最新的学杂费收费标准(2009-2010学年)显示，普通专业的学费是1.6万，其他专业收费为1.7万、2.0万、2.3万不等，学费最高的“金融学”(中-新合作办学)为2.6万。

　　如果按1.6万/人的学费收入来计算，城院在校生有13000余人，也即学费收入每年有2个多亿。

　　2006年，城院申请到的校外科研经费突破了1000万元，2008年已突破2000万元。此外，城院历年来接受过多次来自社会的捐助，以香港企业家居多，一般在一两百万元，目前接受的外界捐助累计上千万元。

　　与此对应，城院每年需要支付的银行贷款利息在四五千万元左右。另外，独立学院项目的贷款期限一般为5-10年，近年已进入还贷周期，学院基本每年都需要还掉一部分本金。

　　《关于2008年度市本级预算执行和其他财政收支的审计工作报告》显示，2007年，“该校学费收入仅21000万元，当年应偿还贷款本金和利息12946.6万元，按目前该校规定学费收入的1/3部分用于贷款计算，尚不足偿还当年的贷款本金。”

　　“一年收入两个亿，还本付息要1.3个亿，学校还有日常的开支，基本到了艰难的地步。”杭州市审计局一位工作人员分析。

　　城院某知情人则进一步透露，“这些年学院收支一直没平衡过，靠学费也不够”。为此，学院以前不得不通过银行想办法。“(还贷)周期到了，还掉一点，再借一点，这样转一下”。

　　不过，院方对此并不担忧，城院相关负责人表示：“如果学校生源不足，肯定会有问题，就像企业需要订单一样，我们2008、2009年的招生情况非常好，所以不存在问题，只要学校办得好，总能招到人。”

　　债务危机背后

　　记者注意到：近年来城院的股权结构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动

　　近年来，高校是伴随着“扩招”打开了银行贷款“缺口”。《2007年中国教育蓝皮书》显示，截至2006年底，全国高校贷款规模在4500亿元到5000亿元，形成债务2000多亿元。其中大部分为银行贷款。

　　随着高校规模的迅速扩张，政府资金投入跟不上，导致高校财政缺口越来越大。然而，作为非营利组织，决定了高校的还贷渠道单一、还贷能力差，加之近年来项目贷款集中到期，这些都造成了目前高校财务风险凸现。

　　有关高校的负债情况，杭州市审计局一位工作人员表示：“每个学校要发展壮大，它的开支也肯定会越来越大，负债肯定不是突然间形成的，而是有一个过程。”

　　对于独立学院来说，情况还有一定的特殊性。该工作人员也表示：“负债这里面有多种原因，不仅仅是扩张的问题。独立学院本身是股份制，招生扩大了，本金也要增加。本来一百块钱的本钱要做一千块钱的生意，现在要做一亿的生意，你说够不够？”

　　记者了解到，浙大城市学院设立董事会，实行董事会领导下的院长负责制，并坚持独立办学，学院具有独立法人资格，拥有独立校园，独立财务管理，独立文凭，独立教学管理。

　　2002年，由浙江大学城市学院作为发起人，联合万向创业投资股份有限公司(后更名为通联创业投资有限公司)、浙江中大集团控股有限公司、浙江恒信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和杭州城院交易咨询有限公司共出资3200万元，建立了“浙江浙大城市学院教育发展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城院股份)。

　　五家创始股东出资比例分别为51%、24%、21%、3%和1%。资料显示：截至2008年8月，该公司资产合计8590万元，所有者权益3855.30万元，2007年该公司实现主营业务收入1571万元，净利润320万元。

　　记者注意到，近年来城院股份的股权结构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动。2008年2月20日，通联创业投资股份有限公司所有的24%股权转让给了浙江大学城市学院，据撤股方透露：“财务问题是原因之一，而最主要的原因是学院跟股东的一些想法有分歧。”

　　2009年5月份，城院股份22%股权现身浙江产权交易所，挂牌起始价为848.166万元。记者从浙江产权交易所了解到，当时只有一家合格竞买方报名参与竞买，目前交易已成交，但记者并未获知受让方详情。

　　至于此次股权转让是否涉及“套现”或引进新的投资者，校方也未置可否。

　　“我们最终会收回全部股权。”城院一位高层人士表示，“高校跟企业的兴奋点不完全一样。企业的目标是赚钱，这跟我们的想法不同，我们的宗旨是一心一意办好本科教育。”

　　该高层人士还透露：26号令后，有不少私募基金给学院打来电话，想投钱控股，并表示可以把学校包装上市，从股票市场中挣钱，“我告诉他们，你们从学校是拿不到钱的”。

　　“教育不能走这条路。”该高层人士表示，“我一直认为高校可以有产业，但不能走产业化。”“教育不能作为赚钱的工具，教育是种社会资源，积累的资产也属于社会。”

　　或可缓解债务危机

　　知情人透露：卖地的钱，政府在政策上会有倾斜，把多的一部分给高校，会有四五个亿

　　巨额负债让高校面临另外一个风险：如果大量项目贷款集中到期，且没有新的巨额流动资金来源，或将面临资金链断裂的风险。

　　26号令明确了“独立学院是民办高等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属于公益性事业”。积极争取政府财政支持，或许是独立学院缓解债务问题的出路之一。

　　据知情人透露：2008年的审计报告结果，可以说“一手促成”了政府此次出手。

　　杭州市审计局相关负责人透露，“城市学院的负债情况，杭州市领导知道后很重视，先后作了三次批示，要求解决这个问题。”“但解决这个问题，要政府拿出多少钱，可能也不现实，只能靠自己。而且这个学校属于民办，政府也不可能投入那么多。靠乱收学费也不行，就算学费收上来了，还有日常的开支，不要说还贷了，就是还利息都有困难。”

　　据悉，“有关部门为此专门召开了会议，经过几次协商过后，也征得了政府的同意，它们学校有这么一块地，就(准备)处理掉。”据透露，大概是在2009年10月份的时候，这个办法被确定下来。

　　有吉林大学等高校卖地还债的例子在先，也许对高校来说，卖地不失为一种有效的解决办法。

　　而在高校里，也流传着一种“以空间换时间”的说法。“企业说不定哪天就倒闭了，高校跑不了，所以银行还是非常愿意贷款给高校的，高校地多，实在不行就卖掉一块。”

　　资料显示，2009年10月27日，与城市学院相距不远的下城区灯塔单元两宗宅地均以12000余元/平方米的价格成交；11月26日，备受关注的“杭一棉”C、D地块也分别以13555元/平方米、12838元/平方米的楼面价被香港九龙仓拿下。业内人士表示，由此不难推测：城市学院或将出让的这宗地块，其出让楼面价也多将在12000-13000元/平方米的价格范围内，预计至少可以卖到10个亿。

　　据知情人透露：卖地后拿到的钱，政府在政策上也有了倾斜，把多的一部分都给高校，会有四五个亿。

　　可以预料的是，这将有效地缓解城院的债务问题。这一点得到了该校相关负责人的证实。然而，对于“卖地还债”一说，该负责人则有所保留：“不要以为我们揭不开锅了，我们目前运转基本正常。”

　　“高校负债本身有很多复杂的原因。”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上海交通大学教授熊丙奇说。

　　他分析认为，“目前国内高校还债途径有三：一是政府买单，二是经营还款(包括校产和学费收入)，三是土地资源置换。”

　　熊丙奇表示，业内对这几种方式都有质疑之声。“独立学院在整个运转中更多倚靠学费收入，如果得不到政府支持，社会支持也不大，结果容易导致办学质量维持在低水平，这对学校长期发展非常不利。”熊丙奇说。

　　对此，熊丙奇认为，政府应该给予独立学院更多的扶持。“独立学院同样为国家履行高等教育的职责，在国外像是日本、欧洲、美国，政府对私立学校也有投资，甚至有的按与公办学校1∶1的标准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