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10年群体性事件成执政最大挑战
腐败永远是人们对政府意见最大的地方,现在的腐败已经从腐败事件转化为一种腐败文化,这是很危险的,未来10年,国家反腐成效的好坏对社会稳定至关重要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米艾尼 | 北京报道
首个国家级应急培训基地将在国家行政学院挂牌,采用案例教学对高中级官员进行轮训。
这是国务院办公厅日前对外发布的《国务院关于加强和改进新形势下国家行政学院工作的若干意见》的重要内容之一。
据国家行政学院应急办公室的工作人员透露,这个应急培训基地就设在国家行政学院内,早已破土动工了,主体建筑将在2011年底完工。现在,国家行政学院筹备设立一个专门机构来管理基地的教学工作,正在等待有关部门的批复。届时,将从国家行政学院内部抽调一部分专业教师,再吸收一些其他院校的教师,专责各级官员的应急培训。
这个庞大工程背后透露的讯息,是国家对于突发性公共事件关注程度的提高。尤其是在经历了瓮安事件、石首事件等一系列突发事件之后,“应急管理能力”成为政府执政能力的重要一环。
《瞭望东方周刊》就此问题采访了国家行政学院公共行政教研室主任竹立家。他认为,未来10年中,群体性事件将是中国社会稳定最大的威胁,也是对地方政府执政能力最大的挑战。
国家反腐的成效对社会稳定至关重要
《瞭望东方周刊》:应急培训基地的培训重点是什么?
竹立家:核心就是如何处理群体性事件。
从2000年开始,我们国家的群体性事件开始显示出增加的趋势。我们曾经做过统计,从2006年到现在,群体性事件的数量增加了一倍。
这和我们国家的发展阶段有关。我认为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从 1949到1978年,这30年我们以政治为中心来搞社会主义建设,结果经过“文革”的冲击,社会结构和文化氛围都受到了很大的破坏;从1978年到2008年是第二个30年,这30年我们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从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第三个30年是从2009到2030年,国家的发展重心转移到了社会制度的建设。而其中,从2010到2020这十年最为重要。
同时,中国社会也进入了艰难转型期,社会矛盾急剧增加,必须通过体制改革和制度框架的建设来规范社会行为和政府行为。这也是从现代化走向现代性的重要阶段,社会必然要经历从不稳定到稳定的过程。因此处理好群体性事件非常重要,怎么强调也不过分。
《瞭望东方周刊》:未来可能引发群体性事件的因素都有哪些?
竹立家:中国未来面临的五大问题,都可能成为群体性事件的触发点。
第一是社会贫富差距过大,这和社会主义价值观出现了背离;
第二是大规模的城市化过程中,会引发不安和动荡,加剧社会矛盾和冲突;
第三是腐败,腐败永远是人们对政府意见最大的地方,现在的腐败已经从腐败事件转化为一种腐败文化,这是很危险的,未来10年,国家反腐成效的好坏对社会稳定至关重要;
第四是就业问题;
第五是社会信任感的丧失,这种不信任充斥在政府和民众之间、各政府部门之间以及人与人之间,而这恰恰是一个国家的软价值,信任感缺失,足以给社会稳定造成威胁。
地方一把手还没有第一时间向社会公布消息的意识
《瞭望东方周刊》:国家行政学院也曾开设过关于应急管理的课程,通过实际接触,你觉得现在各级政府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怎样?
竹立家:我觉得普遍来讲,党政干部处理危机事件的能力不足,从石首事件和瓮安事件就可以看得很明白。
从内容上,危机分为三种:第一类是社会矛盾诱发的群体性事件;第二类是突发事件,比如矿难;第三类是自然灾害,比如汶川地震。其中,群体性事件的处理难度是最大的,因为每个群体性事件诱发的社会矛盾的节点不一样。
拿瓮安事件来说,首先,政府处理事件的程序和过程不透明。涉及群众情绪的事件,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公开事情的全过程,避免谣言的出现和散布。任何群体性事件都是伴随着谣言,所以政府必须成为消息的第一和最终出口。现在地方的一把手,从观念和意识上还没有确立起要第一时间向社会公布消息的意识。
我们国家处于转型期,必然要触发很多利益冲突,发生群体性事件很正常。但是现在的地方官员对群体性事件非常害怕,都觉得会影响政绩,这就客观上提高了信息公开的难度。
从公开的方式来说,也缺乏基本的技巧。一个事情出来了,官员应该怎么说,公安局应该怎么说,新闻媒体怎么说,完全没有准备,大家各执一词,造成了舆论场的混乱和老百姓的不信任,更加激化了矛盾。
另外处理结果和处理程序要公开,从瓮安事件到石首事件再到三鹿奶粉事件,这些重要节点上,地方政府处置的都有问题。
中国的群体性事件,很多是目的不明确带有起哄性质的
《瞭望东方周刊》:成立了培训基地以后,培训的内容和方式是什么样的?
竹立家:我们主要是通过案例教学,情景再现的方式进行技术细节的培训。
培训重点我个人认为应该是县市级领导。过去我们也做过省部级领导的培训,但是最接近矛盾核心的,还是县市一级。
培训对象大致也要分为三类人:决策层、执行层和政府新闻发言人。
对决策层,也就是政府一把手,培训重点是从意识上树立第一时间发布信息的观念。
对执行层,像公安局、政府各部门、质监局、卫生部门、能源局等等,重点是要告诉他们,群体性事件爆发了,他们必须首先赶到现场进行协调指挥,不能等政府发话才到现场去。而且一些不相干的执行层面的官员不能轻易说话,更不能跟媒体和公众乱说话。我们的地方政府,现在大部分都有新闻发言人,以后必须通过一个出口来公开事件的有关信息,就是通过新闻发言人。
而对于政府新闻官员的培训,重点是如何及时发布事件信息、处理方法和处理程序。另外就是如何说话。很多时候,就是因为政府官员的一句话,让事态变得更糟糕。
《瞭望东方周刊》:对于群体性事件的处理方法,是否西方有更先进的经验?
竹立家:中国的群体性事件有自己的特殊性。首先是中国人的心理和西方人不一样,中国人对政府有传统的信任感和依赖感。
另外从中国传统的文化心理来讲,我们的人民格外重视社会公平,对任何的不公平都显示出极大的愤怒,而西方文化心理相对要温和自由一些,他们认为社会公平和自身能力相关,没有不公平,只有没能力。这就决定了我们的人民更加敏感易怒。
中国人的从众心理也很强,而西方讲究个性。所以西方的群众游行,价值理念很清楚, 中国的群体性事件,很多是目的不明确带有起哄性质的。
所以各种因素决定了我们要总结自己的案例,不能照搬西方经验。
《瞭望东方周刊》:你认为在危机处理上,我们有没有比较成功的案例?
竹立家:我认为汶川地震的处理很不错。总的来说,不涉及利益问题的公共事件处理得比较好,涉及利益纷争的,我没有发现成功的案例。
《瞭望东方周刊》:你认为对我们国家来说,完善政府危机处理能力的方向是什么?
竹立家:危机分为两种:一种是技术性危机,一种是经验性危机。2004年出现SARS,属于经验性危机。因为我们没有经验,所以处理得不算很好。后来总结了一些教训,在应对甲型流感的时候,我们就形成了一套应急预案,应对比较得体,所以甲型流感就成了一个技术性危机。
一个成熟的政府,应该有能力不断通过危机处理的案例来总结经验,以最快的速度把经验性危机转变成技术性危机。这也是我们国家危机处理的发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