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杨静

　　“惊心动魄”

　　胡诚赶上了律师实习末班车。

　　他告诉记者，递上实习申请的那一刻，只觉得确实是有些晚了，去年4月份就能申请的实习，他拖到了今年1月。他 绝没预料到的是，倘若再晚上一天，他的实习申请将不被受理，因为没有北京户口，对他而言，在北京申请律师实习的大门也 将彻底关闭。

　　回顾这段经历，作为准律师的他，用“惊心动魄”4个字向记者形容。

　　事发前也没有任何征兆。1月15日，北京市律师协会(下称北京律协)向各律师事务所发布通知：自1月18日起 ，北京市律师事务所实习人员必须提交档案存放在北京市所属人才机构的证明，否则不受理北京市律师事务所实习申请。

　　在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刘小楠看来，这个规定，表面上看来是没有户籍歧视，但实际上已经给非京籍人员在北京从事 律师职业造成了实质影响。

　　1月15日是周五。倘若周一发出，下周一施行，对于准律师而言，还有一周赶末班车的时间。但15日发出，18 日(周一)就施行，确实令所有准律师始料未及。

　　对怀揣着律师梦的非京籍法学院校学生而言，这不亚于一枚重型炸弹。15日当天，胡诚即接到不下10名同学的电 话：“赶紧去递申请！具体内容看北京律协网站公告！”

　　这是胡诚极其“恍惚”的一天。他不知道是该暗自庆幸自己赶上了末班车，还是该清醒一下脑子，判断这个公告究竟 是真是假：就这么一纸事先毫无征兆的通知，就能断了全北京“茫茫多”准律师的律师梦？

　　“没有北京户口，还可以把档案存放在北京人才机构吗？”这是所有看到通知后的北京法学院校毕业生的第一反应— —给北京市人才服务中心打电话询问。

　　“北京人才机构已经完全不接受京外人员档案了。”在北京市人才服务中心作出这个回复后，大家相顾茫然，“到底 还有什么办法能将档案存入北京市人才服务中心？”

　　胡诚的大学同学刘旗辉比胡诚晚一年通过司法考试。他告诉记者，他的司考资格证要年后才能领到，在领到资格证后 ，才能去北京律协申请实习。

　　在通知未下发之前，他仔细询问过所有的申请实习流程，只等资格证一下发，立马去办理。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刘旗辉告诉记者，他彻底蒙了，“在北京工作了两年，好容易通过司法考试，现在反而要逼着我 回家去做律师。”

　　“这个规定道理何在？”还抱着一丝希望的他，拿起电话就给北京律协拨了过去。

　　电话另一头声音很平静：“这是根据北京司法局的规定作出的。”

　　“那……那我们这么多的北京地区法学院校毕业生，只要想做律师，全部不能在北京做了？”这是刘旗辉最无法忍受 的结果。只要有任何一丝希望，他都愿意去试。

　　他得到的回复极其残忍。“是的，回去实习。”接着便是电话忙音。那边将电话挂了。

　　他又给北京市人才服务中心打了电话，那边显然也是烦了，只回复了句“一律不接收”，电话又挂了。

　　“小道”也被堵死

　　记者了解到，按律师法规定，律师在正式执业之前必须经过一年的实习期。通过司法考试、在律所实习、办实习证明 、一年实习期满后拿律师职业资格证，开始正式执业，这是成为一名律师的必经之路。

　　对于律师是否必须具有北京户口才能在北京执业，律师法没有作出规定。细查《北京市律师协会关于调整申请实习人 员相关申请材料的通知》全文，该通知的依据是北京市司法局2010年1月1日颁布实施的《北京市司法局律师执业管理办 法实施细则》。

　　令人颇感蹊跷的是，北京市司法局的这条“细则”，并未要求申请实习人员具有北京市户口：对申请实习人员应提供 的相关申请材料，“细则”并无只言片语的规定；对申请律师执业的材料，提到了需要“人事档案关系存放证明”，但对档案 存放于何处，并无限制。

　　胡诚是幸运儿，他的档案存放在全国人才交流中心，他告诉记者，这是去年新制定的规定，“最近几年，规定每年都 在变化。”

　　“老人老规矩”。这个老规矩指的是北京律协2008年6月1日起施行的《北京市律师协会实习律师申请及相关办 事程序说明》，根据该说明，凡是在北京拟申请实习的外地户籍人员，必须提供北京市存档机构出具的存档证明。

　　这个说明给怀揣律师梦想的外地户籍人员留下了一条小径：只要把档案存在全国人才交流中心(由人力资源和社会保 障部直属的专门从事全国人力资源开发与人才流动服务的综合性人才服务机构)就可以开出符合规定的存档证明。

　　记者了解到，全国人才交流中心只接收北京市的律师事务所在该中心集体开户的存档。当年的大部分律师都是采取这 个办法解决实习问题：找一家在全国人才交流中心开了集体户口的北京律师事务所，由该律所把档案存进全国人才交流中心的 集体户口里，就可以开出符合规定的存档证明。

　　这并非一件容易之事。胡诚告诉记者，单单是调档，就能让人“活活累死”。因为对档案要求严格，每缺一份文件， 就得赶紧跑回家里，托关系、找人，把文件补上。胡诚因为派遣证上少了一个章，就在太原和北京两地奔波了一个月。

　　而今，北京律协此番的通知规定，必须由北京市所属的人才机构出具档案证明，实际上把非京籍人员过去走全国人才 交流中心存档这一条“小道”也堵死了。

　　何去何从

　　根据北京市律协数据，北京现有律师2.1万多人，半数以上来自外地，没有北京市户籍。可见，外地律师是北京律 师的主要来源。司法部门的资料显示，去年在京报考司法考试的人数突破了3.1万人，按照北京近几年超过20%的通过率 换算，将有6000余名准律师面临无法申请实习的难题。

　　由于北京的案源相对较多，律师水平也相对较高，通过司考的外地人员，多数想在北京的律所实习，甚至自掏腰包实 习也在所不惜。而北京众多的中小律所，也愿意接收这些“物美价廉”的实习律师。

　　“北京律协扭曲了自己的位置。”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王建勋说，北京律协本身是一个律师自治的社会团体，应该是 一个为律师提供服务、捍卫律师权利的组织，而不是去限制律师的一些重要且基本的权利。

　　这一规定出台后，引发了广泛的质疑和声讨。据《京华时报》1月24日报道，北京律协秘书长李冰如在接受采访时 称：“把律协的通知推论为歧视外籍律师(应为外地户籍律师——记者注)是误读，律协只要求外地律师将档案存放在北京人 才机构，并未对户籍作要求。”

　　《京华时报》报道还说：“当被问及律协下发该通知的初衷时，李冰如称，下周一(1月25日)北京律协将对通知 做全面解释。”

　　1月25日当天，刘旗辉守在电脑前哪儿也没去，终于等到的消息令他极为沮丧：北京律协工作人员称，此前媒体报 道说“下周一北京律协将对通知做全面解释”是误传，北京律协并没有此计划，并拒绝了所有记者的电话采访要求。

　　对于律协此次新规是否会造成优秀人才流失，记者采访到的一位律师表示不会，“对于低端业务而言，北京的律师已 经饱和。而对于诸如上市、IPO等高端业务，有没有执业证其实无所谓。”

　　据媒体报道，有律师认为，律协该规定确实提高了北京律师行业的门槛，并未限制优秀人才。外地学历高、拥有案源 或者经验非常丰富的律师，北京律所还是非常欢迎的。为留住外地的优秀大学毕业生，北京律所可能会采取曲线的方式，比如 将其先安排在外地分所实习工作，然后通过内部调动，调到北京执业。

　　刘旗辉对这些解释非常反感：“连实习都不让，律师就自动能分出高端、低端？”记者了解到，根据北京律师行业相 关政策，如果此次律协规定保持不变，他只能在京外的省份找一律所实习一年，执业3年，才有机会回到北京。

　　“现在规定一年一变，4年后能不能回来还是问题。”与刘旗辉同样担忧的，还有北京近6000名准律师。对法律 制度最为熟悉的这个群体，尚未着手执业，即遭遇户籍政策歧视，着实令人唏嘘。

　　遭遇歧视的另一面，实际上还有律师行业的执业困境，“现在的这个规定让外地人连批实习证明都很困难，他们执业 会更困难。”北京华一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浦志强律师说。(应被采访者要求胡诚、刘旗辉为化名)